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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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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朝中形势渐渐明朗,李晟渊果是有备而来,他数年间借霍擎之手早暗中笼络了不少在朝要臣,如今政权的运作表面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实际上一切事务均委以湘王。但太皇太后也并非吃素的,自然不可小觑。李晟渊的脚跟尚未站稳,也不敢大刀阔斧的动了朝廷的班子,只和太皇太后心照不宣的革去赵家三省要职。皇后失了家族的依靠,亦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只得全然把心力寄托在小皇帝身上。
朝中换了主,众臣各怀心思皆是四处奔走忙得席不瑕暖,除却常鹤言。
那日从朝议堂回府后,常鹤言照旧该干嘛干嘛,隔三差五的便去青楼逛逛。朝中之事,常鹤言本就不喜,不该他管的他也懒得理会。旁人皆不暇顾他,常鹤言也乐得一个逍遥自在,过得优哉游哉。
李晟渊掌权后两个月,时至中秋,正是树树皆秋声,山山唯寒色。
常鹤言右手拿青瓷执壶,左手持同色酒杯,倚坐荷花池旁,洒脱安逸。塘中早已不见披红芙蓉,田田莲叶也都发黄干枯。虽是一派萧索景象,常鹤言却仍是喜欢,每日无事便来坐坐。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常鹤言仰头往吼中灌了口酒,又复斟了一杯,将左手微微一倾,青瓷杯中淌出一道清流,遂入池中,泛起粒粒玉珠。微风过处池边人衣袂翻飞,白衣赛雪,好一个潇洒风流的少年郎。常鹤言双眼半眯半睁随口吟道:“只把千樽为月俸,为嫌铜臭杂花香”。
“哼,终日浪荡烟花之地,满口没个正经,成不了大器的东西。”常文博看不惯常鹤言这副样子,踱到他身后艴然不悦。
常鹤言倏地睁了眼,把酒壶往身后一掩,笑道:“爹,您来啦。”
常文博冷哼了一声:“你这混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还藏什么藏!”说着,夺了常鹤言的执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越发怒道:“还饮这等烈酒,我看你早晚喝死在这里!”
常鹤言笑道:“那便难为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常文博彻底暴怒,冲过去扯了常鹤言的耳朵把他拎站起来:“你这兔崽子,说什么混账话!我问你,你这几日是不是去招惹那湘王了?”
常鹤言成了二小子:“什么?”
常文博把一封邀请函递给常鹤言:“湘王都派人送书函过来了。”
常鹤言接过信函,一缕熟悉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飘渺含情。常鹤言忙道:“鹤言怎敢逆了爹的吩咐,确未曾与施…王爷来往。”
常文博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怕是轮到你了罢,不过按理说,你该更早些,怎么…”
常鹤言笑盈盈:“爹,半天云里的雨,我是个不成气候的,就该这个轮法。”
常文博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随即常鹤言被赏了几个大爆栗子。
常文博舒了气,缓缓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常鹤言道:“自然是称病。”
常文博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走出几步又转头道:“你也该学学晋尧,人家现在还在房里看书,再瞅瞅你自个儿,像个什么样。”说罢,叹了口气,渐行渐远:“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常家当真要后继无人了…”
常鹤言虽是不明白常文博为何执意要常家和李晟渊撇清关系,不过这些依旧属于常鹤言懒得管的范畴。只是可惜了那极品美人竟是个王爷,叫他常鹤言消受不得。
常鹤言漫无目的在自家院子里闲逛,不觉间却走到常晋尧的房前,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常文博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常鹤言立在廊上,往格窗里望了一眼,只见案上堆着成山的文书,多而不乱。桌角处还摆了一盏茶盅,看样子是没有动过。书桌前的人眉头微拧,面容专注,正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
常鹤言看了一会儿,便欲抬腿离开,却听得一声:“鹤言?”声音略带疑惑。常鹤言拿折扇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固,但随即便两只眼睛一弯,边展扇子边回过头,不疾不徐的从窗前走过,拐个弯绕进了常晋尧房内。扇子在常鹤言手中摇得悠闲,仍旧是那副从容闲雅的样子:“叔父还真够忙的。”
常晋尧方才伏案太久,只道自己看花了眼,谁料还当真是常鹤言。常晋尧一双黑眸霎时亮了起来,眼中一片不易察觉的欣喜与柔情。常晋尧放下手中的紫毫,笑道:“倒也不急着看完。”
常鹤言朝桌案上瞄了一眼道:“有些东西交给下面的人做便是,犯不着事事都亲力亲为一一过目。”说到这,常鹤言突然住了嘴,折扇在手中一张一合,踟蹰须臾,还是接着道:“多注意身子,可别累坏了…您那把老骨头,叔父。”
常晋尧愣了一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流光闪耀,语气却压得一如平常:“习惯了,有些事情总是放不下来。”
常鹤言想了想,笑道:“也对,那帮大人别的本事不见得,倒是有把一刻钟的事,掰成三刻钟来做的能耐。”
常晋尧一动不动的看着常鹤言不再说话,半晌才有些犹豫的说道:“鹤言,今日是中秋,你我一同到莲花池边把酒赏月,可好?”
常鹤言脸上的笑容有些清淡,扇子摇得越发悠闲:“也好。”说罢,避了常晋尧的眼睛,转身踱到书桌对面悬挂的一副画卷之前,卷中画的是一朵白莲,花瓣泻露,淡淡泛着红光,清逸而率真。依旧是在画的右上方题字:“都无色可并,不奈此香何。”笔势挺拔遒劲,方正稳重,字形与常鹤言房中的那副如出一辙。
折扇合拢又张开,常鹤言不禁想起过往。
那年常鹤言十三,常晋尧十五。常鹤言靠着椅背,将《中庸》卷起,握在手中,一下下地敲着桌沿,漫不经心的对常晋尧道:“叔父,鹤言当真想不明白,仕途利禄污浊,为何你我偏要为官经世。我看呐,争名逐利,营营役役,实不如消融清风朗月之中,莲花作伴,君子偕老,何等的逍遥自在。”
常晋尧听言笑着摇头,嘴上虽是不赞同,但没过几日却命人在常鹤言的院中造了莲花池,打开阁窗便能瞧见。
此话亦是当着先生的面讲的,先生闻言则是勃然变色,当即冲到常文博跟前道:“令公子不拘一格,别具慧眼,小人自问才疏学浅,教他不得。”
那年夏天荷花满池,圆叶相叠,千娇照水。二人一壶花雕,两盏酒杯,池边赏荷,相对而坐。酒酣人畅情正当,常晋尧满目醉意,顺手捧来池中一朵荷花道:“鹤言如莲,出泥不染,舒卷随性。”
当日,常晋尧便作了这幅出水芙蓉。但自那日起,外人便再也没见过常晋尧提笔作画。也是那年,常家少爷与常七公子不知为何,似是接了什么仇怨,越发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