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歌》黎小墨

3、{相思谷}·紫电·壹

　　我出生在一个初秋的时节，我的师父为我取名西索。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师父说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我被师父抚养长大，他教我识字习武，十分严厉。我的师父，生活在刀光剑影的世界里。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过上跟他相同的生活。

　　师父的众多亲授弟子之中我第三个入门，但我的剑法，却往往可以让所有的师兄弟都败下阵来。

　　我是优秀的，可我的生活却是如此的寂寞与孤独。

　　十岁的时候，我们从修习的山谷中来到城西的紫竹山庄里。一年以后的一个夜晚，当我在谢家办完事之后，我在谢家的后院里第一次遇见了小谢。

　　与小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是一个初雪的夜晚，她赤脚站在冰冷的黑耀石地面上，穿着一袭月牙白色的绸衫，长长的拖在地面。黑白的强烈对比之中，那个女子浑身散发了邪魅的近乎妖异的美。

　　月光之下，只衬得她肤若凝脂一般白皙透亮，她有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微眯的眼眸之中透露出摄人心魄的美丽。那一年，她只有七岁，美貌却已经是城中有名。只不过，她从来不笑。我看到她珉紧的嘴唇中透出一股寒冷。眉眼之间却含着一丝迷茫。

　　那时我只有十一岁。而那个画面，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死去都没有忘记。

　　自那以后我便常与小谢往来。他们说谢家的小姐是一个不会笑的女孩，殊不知她的笑颜只为我一个人绽放。

　　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是在我们第一次去湘妃谷的时候。那时我把她抱上马背，然后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纵马来到了城外的山上。

　　她一身淡鹅黄色的衣衫，倚在墨溪旁的青石边上。长长的发梢扫落在水中，起浮之间映出她的笑脸。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叶照射下来，明暗交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我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美好。

　　我宠溺的看着她的笑脸许诺她说，小谢，这个地方我只会带你一个人来。

　　她听了我的话后笑意更浓，眼梢轻轻的扬上去。那一刻，她说，西索，你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我把头轻放在她柔软的头发上面，心里默默的念，小谢，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从此，我与小谢便常常来到湘妃谷。我们一起对弈抚琴，或是她陪在我身边看我练剑，然后走上前来为我细细的擦去额间的汗水。

　　我的武功日益精进，直至在我又一次出色的完成了师父给我的任务之后，他将他的佩剑紫电剑传给了我。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庄外的人都知道紫竹山庄庄主的三弟子武艺高强，为人冷酷无情。他们叫我三公子。

　　在我拿到了紫电剑之后，师父便开始慢慢将山庄的事务交给我来处理。而他自己则慢慢的从刀光剑影的世界中退了出来。

　　自那以后，我要处理的繁杂的事务越来越多，而在我十九岁时，梁问渠的出现则更是让我几乎不眠不休的追查了几个晚上。那个时候，我基本已经接管了整个山庄。

　　梁问渠是与我师父同时成名的，他比我师父年长一些，在江东的势力十分稳固。在我们一举灭了江东梁园之后他便不知所踪。

　　那一次，紫竹倾全庄之力追查了十几个日夜之后终于查明了他躲藏的地方，是在我们城内的一家青楼里面。可是，在我于清晨带领几名弟子赶到的时候，他却已经死在了房间之内。我将他的尸体送回庄里。

　　我认得那是听雪剑的伤痕，并且一剑毙命。

　　我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这样轻易的杀死他。梁问渠的武功并不是浪得虚名，虽然我并没有与他交过手，但是我知道他的功夫一定不会差。

　　师父告诉我说，听雪剑是数百年前由无量大师铸造而成。听雪铸剑的材质是日耀石和寒月冰魄，这一阴一阳的两种材料合在一起，却并不相斥，反而让这柄古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

　　他说，听雪与紫电，承影与流光，是当世的四柄绝世宝剑。

　　当晚我们细细的检查了梁问渠的尸体。从那些细小的伤痕上我可以略微猜想到他交手时的些许动作。只是那杀他的人的武功路数我却全然不清楚，那种武功我从未见过。

　　我探寻的看向师父，却见到他也同样的锁紧了眉，然后他对我摇了摇头，沉吟道，这种武功，并不是中原门派的路数。

　　翌日，我与小谢并肩躺在湘妃谷的草地上面。我看着草地边开出的白色的小野花，转头问小谢道，小谢，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后，我低头看着她靠在我肩头的脸，以为她已然睡着。她却突然开口道，我喜欢兰花。然后她又说，兰花幽雅潇洒，只生在与世隔绝的空谷之中，永远不会为世间的俗事缠绕，不是很好么。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若琉璃，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的气息。我忽然觉得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是这样的让人心疼，仿佛稍纵即逝一般让我不敢放手。

　　我紧搂着她，在她的耳畔低声说，小谢，你这一朵幽兰，是生在我这个山谷里的。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任何事情烦恼。

　　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听雪剑都没有再出现过。而山庄中的事情我已完全熟悉，师父也出外去做了闲人，很少再回山庄。

　　在小谢快要过十七岁的生辰的时候，我想要把这个幽兰一般的女子永远的留在我的身边，让我能够紧握住她的手，永远的护她疼她，让她不必为世间俗事所扰。

　　她生辰的前几日开始，我便令人购置了千万株兰花，然后亲手将它们搬进只属于我和小谢的湘妃谷。全部搬完的时候已是她生辰前一天的黄昏。血红的夕阳映射在洁白的兰花瓣上，为它们镀上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那晚，我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反复的想着小谢的笑脸，竟然第一次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我就穿戴整齐，骑上马去了谢家。我从墙上跃入谢府大院，然后几个起落就落在了小谢的后院内。

　　在我悄然无声地从她的窗口跳进去的时候，她还懒洋洋的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快要烧尽的琉璃灯在烛台上摇摇曳曳，我看到她被照亮的侧影，明灭之间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然后她的睫毛轻颤了颤，继而睁开了眼睛，迷糊着睡意轻声道，西索？

　　我揽着小谢的腰从谢家的高墙上跃出去的时候，她还微有些睡意朦胧。我想快马加鞭的带着她到湘妃谷去看日出，我想告诉她，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想问问她，愿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为我绽放。

　　那一天，我吻的炙热而猛烈，久久才分开。小谢附在我的胸前很久才喘好气，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说，这么多兰花，是谁搬进来的？你说过只带我一个人来这里。

　　我听了之后竟急急的对她解释，然后微有惶恐的看着她，生怕她不信。可旋即便看到她眼中报复般的笑意。我俯下身子，在她的耳畔对她说，小谢，嫁给我，我已等了十年。

　　新婚当夜的酒席上，我下令庄中的各弟子都可以敞开喝酒，不醉不归。

　　三位师兄弟端着三只手掌大的海碗倒满了十八年的陈年花雕来敬小谢。我伸出手想帮小谢喝，小谢看我一眼，忽然对我粲然一笑，宽大水袖一拂，接过酒碗连干三碗，然后笑着转身回了新房。

　　全庄的人都称赞小谢，说三夫人好酒量，够豪爽。可是当我喝下所有敬上来的酒回到房中的时候，却看到小谢早已醉倒在床上，昏睡的人事不省。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女子内心的坚强。

　　小谢住进了山庄深处我专门为她修建的兰苑小榭，不必与山庄的人见面。我将她护在我的羽翼下，让她每天安稳的生活。

　　但是，就在我即将到二十四岁的时候，有一个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小谢并不在我身边。我原以为她只是夜中喝水或是其他，便坐在床沿上等她。

　　可是直到两个时辰后，月已西斜，我才看到有一个人影，在山庄上方飞速地掠来。那人的轻功极好，起落之间无声无息，没有惊动山庄中的任何一个人。光线昏暗下，我并不知来人是谁，只提了紫电在手，运足内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一个飘浮的人影。

　　直到她以一个极漂亮的旋身落在我的房内，我才借着壁上未灭的烛火认出，这人竟是小谢。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许多往日的情景飞速的流过我的脑海。那一刹那，我的内息全乱。小谢正在褪下她那染上了鲜血的衣服，然后她仿似感觉到了我的气息一般，蓦地回过头来。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徒显的杀意，但那杀意瞬间转为了不安与震惊。

　　我走到小谢的身前，瞥见了她放在桌上的剑。那柄剑的剑气流转，正是失传的听雪。我看到她额间泌出的冷汗，走上前去帮她褪下那件沾血的外衣，然后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她的身体在抖，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冰凉。那一刻我心疼得轻抚着她的背，抑制不住地对她说，小谢，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时我心中的无奈与震惊。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在我怀中对我微笑的女子竟是江湖上行迹飘忽武功却毒辣异常的听雪剑的主人。我更无法忘记，她回头一刻眼中的浓重杀意——那该是一双杀手的眼睛。

　　如我一般的，杀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