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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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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晚间院中飘着桂子香气。高家虽以常青树居多,却并不妨碍院子之外的桂树飘香进来。
白雪中站在西院正中,柳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正想开个玩笑,却听他道:“何事?”
柳临轻咳一声,走到了他对面,恭恭敬敬喊了他一声爹。
白雪中看起来很受用这样的一个称呼,从柳临第一次改了口叫他“爹”的时候,白雪中的神情就见不到半点的不自然,到现在,柳临再这样称呼他,他还是一般无二的理所当然。
白雪中点了点头,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确实如此!”柳临道,又张望一番,问他:“娘呢?”
“潇潇她不想我见一些东西,将我赶了出来。”
白雪中答得依旧理所当然,柳临听了却微微一愣,道:“娘不想……爹便不看了吗?”
“是。”白雪中挪转了视线看他,正是十来岁的孩子,面上洋溢着的是少年人的活力,这样的活力,即便在下山之后遭遇了一些事情,依旧不减半分,白雪中又道:“难得有这等你我父子二人独处的时间,有什么想问的,为父能回答自会答你。”
他现在并不想多谈玉潇的事情,柳临看得出来,况且确实有一些疑问存在心中久了,便道:“我自报家门时,爹是否就已认出了?但即便认出,又为何不与我说?”
柳临更想问的无非这后半句,白雪中看着他没有言语,像是在斟酌着些什么,片刻才道:“不错,你说柳璃是你的母亲,那时我就已知晓了,至于不与你相认,为时机不到。”
怎样的才称得上是时机已至,这本就是很主观的事情。柳临站直了身体沉默一番。他初上华山时有经过几个洞府,那其中或许就有禁制了他母亲的绛帐洞,而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向这个儿子坦言,当父亲才会选择暂时与他不相认。
理由实在过多,柳临在认回父母之后便考虑了很多,今夜再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心罢了,他也知晓,白雪中一两句话是无法与他解释得清楚的,甚至或许根本无法解释。
“你父子二人是嫌天还不够凉吗?”柳临身后的屋门被打开,里面的光线就映了出来,白雪中抬头去看,柳临也不住转头看去,正是玉潇。
“娘。”他喊道。
玉潇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一点道来,白雪中便看了柳临一眼,二人回去了屋内。
“如何了?”才坐下,白雪中便如此问道。
玉潇指了指那被搁在桌上的东西,道:“我那三位弟子走得急了一些,我尚且不知这白玉蚕怎会在她们手中的,又如何会想着交给我。”
桌上的正是一个球状容器,和田材质,镂刻了不少的葡萄纹。这和田球被安置在香囊之上。
“白玉蚕?”柳临说着便要去取它来看,又道:“白玉蚕我有听大婆婆提过,说是居于昆仑山上,原来离了这昆仑山,也能存活么。”
白雪中见玉潇没有拦他,便道:“是你娘亲所使白玉蚕丝之渊源,不过我也只是有所听闻,却不曾见过,盛传其体型之大,独占昆仑一谷,今日一见,才深有耳听为虚之感。”言罢一笑,又看向玉潇道:“我与柳临待遇,到底不一。”
玉潇嗤笑一声,没好气道:“我却不曾赶你出门,是你自己非要离开的。”
“原来竟是爹自己……”
原来竟是爹你自己给误会了。柳临在看到白雪中向他投来的目光后便立即住了口,识趣地吞咽下后半句话,他从来都觉得白雪中循规蹈矩未免过分了一些,不曾想,白雪中对旁的人是这样,对他也经常是这样,现在,连对他的母亲也没差了。
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难免有些不知变通的意思。柳临咂咂嘴就收回了那错愕的目光,玉质温润,双手抚上去的时候不会感到太过冰凉。透过了葡萄纹的镂空可见确有白白胖胖的一条玉蚕躺在其中,却一动也不动。
玉潇见柳临疑惑神色,便道:“白玉蚕向来喜静,寻常若无事,便是如此了。”
“爹提到娘所使的白玉蚕丝正源自它,那三位婆婆将它带来又是何意?”柳临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球道。
玉潇摇了摇头。
于枫林内也好,在墓室内也好,都是临近了有白玉蚕丝出现的地方,这被放置在香囊内的白玉蚕才多有动静,而话虽如此,现在他们已回到了高宅,玉潇自身也带着两道的白玉蚕丝,这白玉蚕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潇潇你依旧想不起在折桂坊的事情?或许是你先前有交代过你的三位弟子什么事也不无可能。”白雪中沉默了一阵道。
“也确有这种可能……”玉潇第一次觉得折桂坊那段记忆的丧失还是颇为困扰的。
“可惜了三位婆婆现在都已经离开。”柳临无比遗憾。
白雪中突然拿眼睛来看他,柳临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这与寻常不一的目光,不由侧目,而后就听白雪中严肃道:“柳临你倒是提醒了我。”
“啊?”
“你即刻启程,去一趟长安。”
白雪中这一番吩咐干脆利落,像极了师父对徒弟发号施令,也像极了柳临从前在话本中常见的封建大家长形象。柳临明白他的意思,是要他回一趟折桂坊,好将事情的前因经过摸索清楚。
竹坡镇正多事之秋,他纵然想要多逗留一番,但也无法放任自己耍小孩子心性,何况他已不小了。
“是。”
他应了声,放下了手中的和田球,站起身来看着这样离开,玉潇突然叫住了他,转而又问白雪中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很少称呼自己的孩子?”
白雪中似是没有料到玉潇这样的一问,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柳临一样的惊诧,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既认回了你的孩子,那也该改了姓才对。”玉潇抚着柳临的手,道:“这段时日,偶然听你唤我们的孩子‘柳临’,我心中确实不是滋味,但如果你执意要他随我姓,我也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柳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时讷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眼神更为复杂。白雪中道:“我一直知道你对我尚且还有怨气,因而这姓名一事就也不曾提,今日既然提起……”
“已是迟了。”玉潇打断了他的话,抬眸去看身旁的柳临,接着道:“你父亲对我母子二人可谓不仁不义,却无愧于宗主之称。”
柳临一时难为,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已多少有了一些的猜测,按之前他二人的说法来看,他的母亲说的也没错,但父母之间的较量,似乎又将他这个无辜的孩子牵涉其中了。一面是母亲,一面是父亲,天下的大义是什么,这种时候柳临并不想去多考虑,他只知道他很为难。
“潇潇你又在说气话了。”白雪中无奈地看了一眼柳临,那眼神中不免多上一些同情,道:“我或许不该再提当年的事情,惹得你不开心,只是……”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玉潇突然笑了,她又说道:“过往我们之间的种种不愉快,这十七年来,再见时你当真还以为我不能理解?如果是要牺牲你一人换得我全族的无恙,我想我也会那样做的。”
“潇潇你!”白雪中一时惊诧,十七年前的玉潇涉世不深,尚且存留着一些孩子气,行事多少也就任性了一些,而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他再见到的玉潇,行止间偶有表露出的那种沉稳之感……原先,白雪中以为那是他的错觉,是因二人真长久不见而产生的一种错觉,今日他才知晓,原来玉潇是真的变了。
“你会否觉得我也变得冷酷无情了一些,但若确有必要,作为灵女,我确实会那样做。”玉潇看他的神情颇为复杂,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强调道。
却见白雪中如释重负一般笑着摇头,道:“潇潇你误会了,能作此想,我只是感到欣喜,以及意料之外。”
柳临见他二人这冰释前嫌一般的模样,便道:“那我的名字……”
“你娘先前从未告知过我你的存在,‘柳临’这二字已跟随了你十九年,今日若说要改恐也不妥,只这姓,你若愿随我姓‘白’,却也无妨。”
柳临原以为依白雪中那般谨慎且老古板的性子,一定是会有另外给自己取名才对,如今,白雪中的做法却太过随性了,令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他这位好父亲竟变得和他的母亲一般了。
柳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是恭恭敬敬地一礼,道了个“是”字便离开了。
“白临、柳临……嗯……”
玉潇在那兀自言语,也不再去管桌上的那个和田球。白雪中转身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讶然道:“潇潇你是觉得不妥?”
“也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只不过、只不过白临、白绫,虽非完全相同,但总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怪异罢了。
玉潇的欲言又止并没有引起白雪中过多的在意,他只当她是尚且还不习惯这样的一个称呼,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好些。
夜色其实并不早了,一更的更声在院墙外面响起,却猛然又紧随了一道铜鼓掉落地面的帛裂之声,不可谓不刺耳。白雪中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和田球迅速装回了那绣了花的香囊之中,又向内看了一眼,玉潇已是睡下了。有过一阵的迟疑,却只是片刻,很快他便将那香囊揣进了衣襟,而后打开了门就往院外去。
险些是落地,瞧清了眼前的场景,白雪中旋身落在了院外那棵高大的桂树之上。底下是面目狰狞的更夫,还有……冰儿。
冰儿无疑是死了,放置在县衙已有两三日,夏暑气虽因秋日到来多少有所消退,但到底还是免不了让这尸身多了一些腐烂的味道。看清了更夫的模样,白雪中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内心大感不妙。他正要回转院内,却又察觉背后有人,刚要动手,便听熟悉的女子声音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你。”白雪中拉着她,并不多说话,只拿眼睛示意院内。
玉潇会意,便和他悄悄回去了院内。
院外的场景,玉潇虽没来得及瞧得清楚,却多少是看见了。冰儿的模样她无论如何都还是记得的。关上了门,玉潇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白雪中道:“冰儿的尸体本应在县衙仵作那里,现在却出现在了这庭院之外,我担心……”
他说着只拿眼睛去看玉潇,玉潇却拉着他的手道:“你担心县衙那边出了什么事,现在就要去看看?”
白雪中“嗯”了一声。玉潇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潇潇你留在高宅,更夫的情况你也见着了,恐怕竹坡镇亦是生了事端,高宅的安危便交给你。”玉潇起得急切了一些,衣着整齐,头发却未来得及打理。白雪中替她稍理了头发,只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