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华几渡沐春风》陌上桑女

99、第 99 章

　　“太好了！”天天愉快地叫道，“妈妈！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天我当上副班长了！妈妈你是不知道，今天选副班长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没选我！”
　　“谁？”
　　“当然是我自己啦！妈妈真是个大笨蛋！”天天一边说，一边指着妈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女儿真能干！妈妈上学的时候可没你这么优秀的！今天碰到了那么多开心的事！走！妈妈带你去吃牛排！”
　　“我们不叫舅舅了吗？”
　　“你舅舅回云县去了！”
　　“好呀！”
　　母女俩找了一家牛排店坐了下来，各自拿起一张菜单看起来。
　　“妈妈！我们还是上别处吃去吧！这里的牛排好贵呀！”
　　“妈妈说过今天请你吃的呀！你吃得完多少就点多少！”
　　“可是妈妈！我们没有钱呀！我们又要买房子，爸爸说过每个月给的四百的抚养费到现在也一分没给！”
　　“你听谁说的？”
　　“你有一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外婆的时候我听到的呀！妈妈，你说，我爸爸是不是不管我了？连抚养费也不给我了呢？”
　　“不会的！他不会不付抚养费的!他肯定是手头太紧了！我相信他到年底会给的！”
　　“哦！我还以为他再也不管我了呢！妈妈！我们班上有个小同学，她爸爸和妈妈也离婚了，她妈妈给她找了个新爸爸，那个新爸爸对她可凶了！妈妈！你不会也给我找个新爸爸吧？”
　　“天天！”梅华认真地看着女儿，耐心地说，“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放心，妈妈目前没有，就算将来真有，我相信他也会对你好的！再说了，多一个人爱你不好吗？就算是你亲爸爸，他又为你做了些什么呢？”
　　“他经常会骂我！有时还会打我！还是现在好，没有人再欺负我们娘俩了！”
　　“天天！你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妈妈也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如果妈妈一直一个人生活的话，等你上大学以后，谁来陪妈妈走完下半生呢？所以呀！你不用去想那么多！不管以后是我们娘俩生活，还是妈妈带着你跟谁一起生活，你都要记着，小孩子只要有书读，有饭吃，有衣服穿就行了！知道吗？”
　　“哦！”天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在菜单上钩上自己想吃的东西。
　　梅卿赶到牟家的时候，牟家上下正在各种忙碌。从庭院一角摆放着的那幅漆黑的棺材来判断，牟兴富至少已经命悬一线了。
　　听到梅卿跟人们打招呼的声音，牟莉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眼睛有些红肿，刚一开口说话眼泪便又掉下来了。
　　“梅卿！我爸想要见你！你跟我来！”
　　梅卿跟着她进了卧室，屋里光线暗淡，他一时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牟莉将他引进屋以后，便转身出去了，同时还轻轻地关上了屋门。
　　与屋外明媚的阳光相比，这屋子也实在太黑了。梅卿擦了擦眼睛，这才看清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牟兴富，他走过去，贴着床沿蹲下，拉过牟光富那双枯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苍白的双手。
　　“爸！”梅卿轻轻地叫唤。
　　牟兴富勉强睁开眼睛，双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他说：“、、、、、、来了、、、、、、”
　　“嗯！爸爸！你还好吗？”
　　“小梅呀！你知道莉莉对你的心意的！”
　　牟兴富说到这里开始喘息起来，梅卿赶紧站起来俯身想要扶起他，不过见对方摆了摆手，他也就作罢了。
　　“爸！”梅卿喉咙有些哽咽，“你不舒服就不要再说话了！我都知道的！”
　　牟兴富经过一阵子的喘息之后，稍稍缓过气来，说话也开始顺畅起来。
　　“你们俩呀！都有错！就说莉莉吧！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劝她跟你离了再找一个，可是她呢一根筋的就是要等你！”他停了停，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睿睿那么懂事，那是你们的福气哪！用不了几年，他就长成个大小伙子啦！我这一生没别的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莉莉和你了！小梅啊！一个人如果犯了错误，我们是应该允许她改正的！”
　　“爸！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过不了自己心上那一道坎！” 梅卿难为情地说着站了起来，他实在是难以面对对方眼里的那份乞求了。
　　牟兴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小梅啊！算是我这将死之人求你了！你就和莉莉和好吧！不然我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梅卿感觉到那双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似钳子一般。他扭头看了看对方的脸，目光正好与那双炯炯地瞪着他的、满是期待的眼睛撞在一起。他慌乱地点了点头，迅速地避开那眼神，突然感觉到那双手无力地滑了下去。
　　“爸！我答应你！”他应承着，同时俯下身去查看。只见牟兴富头偏向一边，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梅卿赶紧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那里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发现它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立即对着他的胸口按压起来，同时对着外面高声叫喊：“小莉！快进来呀！爸爸不行了！”
　　听到他的叫喊声，人们蜂拥进了卧室。牟世近一把推开梅卿，愠怒地说：“人都死了还按什么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哪！趁我爸还是柔软的，赶紧都他清洗换寿衣哪！”人们这才七手
　　八脚地帮逝者清洁身体，更换寿衣。
　　梅卿被牟世近这么一声吆喝，一时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只好尴尬地站到了一边。他本是想做心肺复苏挽回对方的生命的。
　　牟莉这时跑了进来，见到这翻情景，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梅卿走到她身旁，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小莉！别哭了！节哀顺变吧！”
　　牟莉没理会他，仍旧坐在地上哭泣。梅卿蹲下来，幽幽地说：“唉！人生真是太短暂了！想他老人家不过六十出头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他见牟莉还处在她的伤痛中一言不发，显然是把他的话当做自言自语了。于是，他碰了碰她：“小莉！爸这得的是什么病呀？怎么会那么快啊？”
　　“他得的是肺癌！”牟莉痛哭着，低低地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整天让他操心难过，不然他也不会得这种病的！”
　　“你也别太自责了！他这个病也是得真了的、、、、、、”
　　“我知道爸爸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用勉强你自己——就算是你迫于形式答应了他！我也不会逼着你为我做任何事情！我要的是真正的爱情，而不是别人对我的同情或者怜悯！”
　　她的这翻话说得梅卿心里酸酸的，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对她有过刻骨的爱，也有过切齿的恨。
　　曾经那些爱与恨的交织已以灰飞烟灭，唯一剩下的不过是一丝怜悯罢了。梅卿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鼻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像是对牟莉，又像是自言自语：“睿睿快放学了吧？我去接他！”
　　他从那个充满悲伤的地方走出来，在云县的大街上游荡。自从他调到省城以后，每次回老家他都是绕城而过。他怕进城会勾起那些痛楚的回忆。
　　眼前的云县已经异常陌生了，原来的平房大多已被高楼替代。在经过后街的时候，他原想绕过花桥直接到县二小去接儿子，从花桥巷子里飘来的扑鼻的熟食香味牵引着他，他不由自主地踏上了花桥那条古老的青石板路。
　　这是下午五点，巷子里挤满了熙熙攘攘前来买菜的人们。这里的熟食足以满足人们所有的味蕾，卤猪头色泽光鲜引人口水，保山大烧酥腻香脆，傣味烤鱼单是香味就让人垂涎。
　　他曾经多少次想过要牵着心爱的人的手，在下班后提着蓝子来这里买菜，回家后一起做饭，过小市民那种最市井的生活。可那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想到这里，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于是，他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当他再次戴上眼镜的时候，看到青石板边一个卖菜的大姐正抬着一碗猪脚米线吃得津津有味，他的涎腺一下子便被调动起来了。其实，他连中午饭还没有吃呢。于是他进了一家米线店，点了一大碗猪脚米线。
　　“云县最让人牵挂的就是这碗猪脚米线啦！那可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美味！”他一边感慨，一边拿起一双筷子插进了那碗铺满烧猪脚和猪血旺的碗里。
　　那碗米线好吃而且管饱。梅卿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穿过花桥的巷子到二小去接儿子。
　　校门开了，孩子们按班级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学校里出来。睿睿所在的班级顺着河边的道路走了过来，他在班里个子是最高的。梅卿远远地就看清了鹤立鸡群的儿子，他抬手向着他们班的队伍喊道：“睿睿！”
　　那小子向着他瞪了一眼，之后没事一般仍和同学谈论着、跟着队伍往前走。他们在花桥的广场上停下来，直到老师叫解散，睿睿这才向他走来。
　　“我说爸爸！你也真是够丢人的了！学校规定同学们必须在听到老师叫‘解散’以后才可以出列，你这样大喊大叫的，多丢人呀！”
　　“是爸爸不好！爸爸不知道学校的规定！”梅卿一面说，一面便要去接儿子背上的书包。
　　“我自己会背！老师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嘿嘿！你小子，长大了！变听话了！”
　　“就是！谁像你！就会惹我妈妈生气！”睿睿一边往前走，一边抬起头来瞪了爸爸一眼。“爸爸！我妈妈呢！她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妈妈家里有事，来不了！”梅卿原想现在就告诉他，他爷爷过世的事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爸爸来接你不也一样吗？”
　　“不对！” 睿睿忽闪着大眼睛瞪着爸爸，“爸爸你一定在骗我！是不是我爷爷去世了？”
　　“没有！”
　　“爸爸！如果我爷爷要你跟我妈妈和好，你同意吗？”
　　“这、、、、、、”
　　“我真搞不懂你们大人！你是个好人！我妈妈也是个好人！你爱我！她也爱我！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就不能在一起呢？”
　　“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你又要说‘我们分开，那是因为我们俩个人在一起不合适！’对吧？” 睿睿的语气有些鄙夷，“唉！今天老师跟我们上了一课：‘你从哪里来’！我在想，如果妈妈和你在一起不合适的话，那么，请问爸爸，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梅卿没料到儿子突然会有这么一问，一时竟语塞了。
　　“所以，爸爸！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没想到这些话居然出自这毛头小子的口，梅卿在感到震惊之余，更多了一些思索。看来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到了该承受一些事的年龄了。梅卿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们还是打车回去吧！你爷爷已经去世了！”
　　梅卿的话音刚落，睿睿便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爷爷！我的爷爷！”接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大街上呢，于是便压住了自己的声音，“以后，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男人疼爱我了!”
　　“你这不是还有老爸我吗？”
　　“你在你的省城！我和妈妈在我的云县！你拿什么来像爷爷那样时时疼爱我！爷爷！我的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