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引》燕不学

9、第九章

　　“你们启辰势头蛮强的嘛，一年超一家公司，两年做到前三，我看明年等科创集团发力，搞不好我们就没位置了。”

　　“徐主任你讲玩笑话不好笑，你看我满头汗都要出来了。”

　　“什么呀，启辰有个小岑部长，一个人四个月做掉了全公司一整年的业绩，早先么郑董去哪里开会都要讲，我想这家伙，最喜欢找人做标杆扯大旗，一个小姑娘哪能厉害到哪里去。好么呀，结果我们东山西路自家地盘的企业，居然也被你抢了先。现在搞得我们这里的小朋友人心惶惶，都跟自家业主交代，看到你呀，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们，看看是哪个漏要被你小岑部长捡到了。整天么卷得可怜兮兮。你帮帮忙，不要做得太漂亮，我们小朋友压力大的呀。”

　　“你是说文报馆那家啊，那家是碰巧，红艾姐是我以前的客户。我去年才做招商，不得把家底掏到干干净净，一点存货都没有了。往后工作怎么办，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呀。
　　“我也不是灭自己威风，但我们「启辰」跟「东林」比起来，差了十几年的积累。好些事情，东林门门清，启辰条条昏。
　　“再说了，除了郑董，我们下面这些人都不是春申区长成的，您也知道郑董比较忙，有些小事情像您、像郑董根本不放到眼里的，但在我们这些小朋友看来比天大，一天办不成，一晚睡不着觉。我是为了一个朋友才找到您这里的，请您务必帮帮忙。”

　　“你们这些野路子脑筋多得要老命，勿要在我这里装可怜。”徐主任拍掉手上的山核桃屑，“你讲的朋友是什么情况，你说说看，帮不帮忙，得先知道帮什么忙。”

　　徐主任是「东林聚商」的“老人”，四十多岁，精明干练。

　　跟徐主任认识是巧合，也是必然。

　　招商公司的经办人都要经常去跑工商窗口领证章套件（营业执照、公章、财务章、法人章等）。

　　去年后半年某天，岑商去窗口，前面一位领证章的正是「东林」的办事员，一个看上去刚毕业的年轻女生。已经到了窗口办事员下发证章、经办人核验签字的环节，岑商索性就在旁边等。没料到小姑娘拿到执照看了眼，顿时“啊”一声，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险些没坐稳，是岑商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里面的办事员也是瞬间满头汗，拿纸巾的手抖抖索索。

　　“要西特勒（死掉了），数字怎么会这么大？”

　　两人隔着玻璃，一同盯着营业执照注册资本的一长串数字，脸色是互相映照的难看。

　　小姑娘一边念着“怎么办怎么办”，抓起手机哆哆嗦嗦地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她连话也说不清楚，被电话那头的人安抚，总算颤着声音、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讲明白了。

　　是她在系统填写基本资料时，将法人代表的手机号码写成了注册资本，一千万的注册资本好端端变成了一百多亿。
　　看股东构成，各个都是大来头。
　　经办人一个疏忽，复检的人没注意，而工商系统的办事员……

　　“我看是你们「东林」的件儿，没细看就批了。”办事员脸上全无血色，“你刚给徐主任打电话了？她来了吗？她什么时候到。”

　　“她马上来。”小姑娘的态度比打电话前镇定了许多，说话没抖得那么厉害了，“等徐主任来，看怎么解决吧。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徐主任来就好。”办事员竟也恢复了平静，“那我先给下一个办。哎，岑商，我才看到你。”

　　验身份证、取件、核验，五分钟不到，岑商刚签完字，长椅上坐着的小姑娘就蹦起来迎上了刚刚上楼的中年女性。

　　岑商装好东西往外走，正好听到徐主任安慰小姑娘：“你不要担心，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仔细检查。不要慌，没事的。”

　　毕竟是大纰漏，岑商没有过多驻足，心下感慨着这样的领导真好，回头看了好几次。结果被徐主任发现了，以为看她们小姑娘笑话，凶巴巴地瞪回去，护犊子护得光明正大。
　　后来岑商又在工商窗口碰到了那小姑娘好多次，便相互认识了。
　　小姑娘还介绍她与徐主任加上了微信。

　　听说徐主任是「东林聚商」刚成立时就加入的元老，在春申区做了二十多年招商，经她手的投资项目累积逾千亿。徐主任这尊大佛好像没有特别往上走的意愿，东林的一把手来来去去，唯独她像个镇宅的宝物，始终岿然不动。
　　也亏得徐主任不大出外勤，岑商这次专程到了楼下，用了点技巧跟保安确认了这位老法师在，才给人发信息，说到楼下了。

　　在办公室里吹着暖风，喝着老茶，听徐主任“咔咔”夹核桃，太极推来推去，岑商终于把话带到了主题。
　　“我朋友是「稳世」那边的，他们就在东山街道办公。”

　　“中城路333号二十几楼那家？她们现在的老板是Sherry吧？”

　　“您知道的呀。”

　　“噢哟，这家进来就是我办的哩。你说我认不认识啦。当年外商进来多难，手续没有三五十个条子不来的。”

　　岑商肃然起敬，别的不说，十多二十年前办理的企业到现在还一口讲得出位置，老招商的本事可见一斑。

　　“对。”

　　徐主任吊着眼角看岑商：“你讲稳世是你朋友公司，那我要问问你了，稳世里的是你小岑部长的朋友，还是你小岑的朋友。”

　　小岑部长是「启辰」的，和她们东林是竞争关系。
　　小岑是个敢想敢做的后生，来者便是客。

　　岑商毫不犹豫，“是我小岑的呀，徐主任。现在是午休时间嘛。”

　　徐主任翻翻白眼，作势往她这边掸核桃壳，“你还知道是午休时间啊，风风火火冒冒失失，我们老阿姨中午要睡觉的。”

　　岑商把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贯彻到底，冲她赔笑，“帮帮忙嘛徐主任，他们老板想往外区迁，说有好政策，可是我朋友家里刚搬到南江大桥，搬一趟家好要命的，她不想搬的呀。”

　　“行了，我晓得了。”徐主任嗔着笑，“送人情送得理不直气不足，你们这些野路子。”

　　离开东林洋楼，岑商总算卸下了颗石头。

　　跟坐惯衙门的“老法师”打起交道，一句话要当十句话听，自己说话要滴水不漏，还要进退皆有余地。

　　「东林聚商」是「春申启辰」的竞争对手不假，但两家都是春申区招商公司，一致对外。
　　反正郑董的指示不要插手，那何不顺水推舟把「稳世」送给「东林」，这样好赖对「稳世」有交代。至于东林承不承这份情，又在其次。

　　出门右转金拱门，岑商点好汉堡套餐，给Alice发信息：「和东山街道对口招商公司的徐主任沟通过了。政策的事情，徐主任这边来做会好一点。」

　　Alice：「下午有时间来我们这里吗？」

　　时间么，海绵里的水，挤挤就有。

　　Alice找岑商，并不是关心「稳世」申请政策的事情。

　　“Sil要做甩手掌柜，任何事情都不愿意操心，说每周只工作两个小时。但她后面的组织架构复杂，这周两个小时下周两个小时，三五个月也办不下来。那么我想，如果她公司落地春申区，所需要的材料和手续Shine这里最清楚吧，Shine你看有没有可能，你把材料清单和相关流程帮我列出来，我们好优化流程，尽可能缩短办理时间。”

　　岑商完全被大佬的时间安排震惊，脱口问道：“两个小时够做什么啊？”

　　“把所有文件准备好，一个半小时汇报，听完汇报决定是否做决策。”
　　Alice眉毛间拧出皱纹来，想来已真切见识领教过了。
　　“她蛮喜欢你，要么你去跟她讲讲，前期把准备做好了，后面再甩手不做也可以嘛，不然公司都没有，我们没办法帮她做工作。”

　　岑商蛮意外的，Alice显然是求助无门，投医投到她这里来了。
　　可她算哪号人物，怎么勉强辜女士做事情？

　　岑商不认为她对辜女士有哪怕一分的影响力。
　　再者——

　　“材料我可以拉清单，但涉及外商，好多手续要她本人办的。”岑商眼睛望着Alice，故意说得很慢，“Sil的健康……”
　　九堰路168号的一餐不能算愉快结束，也有一些收获，她猜测辜幸以可能是身体不大好，因此格外注重养生。

　　Alice叹了口气。
　　“我知道，要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她不会离开N.Y（纽约）。可该做的也要做呀，定下的计划如果她那边推进不理想，压力全在我们这里。”

　　岑商心一沉，她是有过不好的猜想，但也希望自己是捕风捉影，也没想过会在Alice这里得到印证。

　　“Sil以前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我们说她太拼了，身体要垮掉的，结果生一场病把自己吓到了。”
　　岑商先前费心打造的熟人人设，经过辜女士朋友圈盖章验证，俨然成为既定事实，Alice大约是最近忙得头昏脑涨却毫无进展，借她这里倒苦水。
　　“休养一年多时间，Sherry和我还想她总算听劝养好了身体，可谁知矫枉过正，把以前的工作要求搬到健康管理上。”

　　岑商心说，确实。
　　太极拳、营养餐、主动培养的午睡习惯……

　　她去永泰寺也是求健康的么？
　　所以一定要全套做到位，别人烧香她也一定要烧。

　　了解了情况，岑商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我不能勉强朋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你和那位Luna小姐是通过谁获取到的信息去了球馆，我不想知道，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Alice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空前凌厉，她本就是高鼻梁深眼窝，这一记看得岑商身心俱颤。
　　“但你以前并不认识Sil，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