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引》燕不学

11、第十一章

　　“你前几天说的那家咨询机构，没后续了？”

　　岑商刚回办公室，陆家瑜转过来问道，她隔壁工位的卜芯雨也转过椅子。

　　“嗯，搁置了。”

　　“早知道搞不定的。”陆家瑜说失望不像失望地摇摇头，转回去了。
　　卜芯雨不高不低地“嘁”了一声。

　　岑商：“……”
　　她时常搞不懂组里两个小姑娘每天在想什么。

　　把「稳世」作为防流失企业的计划搁置，L&S项目不是自己这个级别能肖想的，虽然今年还有十个月，但年底两个月基本做不了业务，而且税源企业通常在八月前迁入才好计算当年税收，否则迁出地税管卡一项汇算清缴，这项目就要算到明年。
　　税收这一项指标，得趁早另做打算。
　　脑子里一盘算，又感觉时间不够用了，岑商实在抽不出空去关注小姑娘的内心。

　　跟四五家熟悉的渠道打打电话发发信息，约满2月余下行程，天色飞快落入青黑。
　　岑商今天格外不想加班，第一个打卡下班。

　　不巧电梯下了两层，开门与郑董碰个脸对脸。
　　郑董看到是她，把手机放进口袋，“下班啦？”

　　他后面没人，岑商揿下关门键，“家里有点事情，所以今天早点回去。”
　　她往常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

　　“小岑哪，我看陆家瑜和卜芯雨，还有宋老师她们有空会去健身房练瑜伽，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呀？”

　　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们不用操那么多心，做那么多事。
　　岑商笑笑，虚心接受意见：“有机会就去。”

　　“你呢，没事多跟大家一起活动。现在放开了，去周边团建也可以的，我记得我们每个月还是每个季度都有团建经费，回头你问问常老师。”

　　“好呀。”

　　“多去去，锻炼锻炼身体。我最近在想去春申体育馆预订一个场地，每周固定时间，大家一起去打打羽毛球。”

　　岑商竖起大拇指：“那边体育馆好难定的，还得是郑董呀。”

　　郑董眉开眼笑，面容愈发慈祥了，“孙总离职后，指标要做新的调整了。怎么样，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电梯缓慢地降到一楼，岑商伸手挡门，请领导先走。
　　“还好，一项一项做下来，压力就也还好。”

　　郑董步履如风，几步就把岑商落在后面，到大堂门口特意停下来等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只有一个人跟我反映，说你不太合群，你多注意内部关系。”

　　岑商没明白郑董为什么这么讲，却见他挥挥手，脚步匆匆下了台阶。
　　她有时候——应该说大多时候——很难揣摩出郑董的言外之意。
　　不过关于如何开展业务，如何扩大「春申启辰」的影响力，甚至于如何搭建团队，她和郑董的思路又出奇地高度一致，甚至如今运行的一些机制，都是岑商先自己试验后，郑董再去芜存菁大力推行的。

　　郑董看重她，常夸她脑子聪明点子多，敢想敢做。同时慧眼如炬，看出对于案头工作乃至办公室的事情，她总是有心无力。
　　于是郑董用分组制，将三个人圈到她手下，弥补了她的短板。

　　三个人，陆家瑜主攻工商办理，卜芯雨专精资质申报，宋老师负责全部的数据整理及部分渠道的关系维护。

　　作为组长，岑商的定位就很明确，开疆拓土。
　　渠道她去打开，线索她去挖掘，有了渠道和线索，自然就有了任务计划表一个个待办或在办项目。
　　经验不够就花时间去铺，储备线索不够就花精力去筛选，渠道不认识就一家家登门拜访。

　　她花大量时间精力在前端开拓项目，到了后端，基本上只剩下按部就班推进落地。

　　所以，不合群是怎么来的？

　　岑商想不明白。

　　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比做业务难太多。

　　理不出头绪，岑商只能打开微信，趁在地铁上跟同事们联络感情。

　　岑商：「暂定下个月第一周团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时间两天，不要太远就好。」
　　宋老师：「预算呢[呲牙]」

　　团建预算以季度算，人均不低，岑商心想既然要做好内部关系，多点无所谓。

　　「人均食宿交通不超过五位数就行。」
　　「超过一点点也没关系。」

　　卜芯雨：「周末团建啊？」
　　卜芯雨：「工作日行不行？」
　　陆家瑜：「下周就去？」

　　岑商：「？」
　　这组员太难带了！

　　好在宋老师一贯地支持她，给出建议：「不老山温泉可以去去呀，开车两个小时，这个季节最适合泡汤。」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岑商当晚打好报告，流程提交到综管（综合管理）部。

　　然而综管部长王一宁前一分钟回复「收到」，后一分钟郑董发信息：「明天早点来公司。」

　　前后一分钟，足够王部长跟郑董汇报。

　　岑商以为郑董要关心团建的事项，提前二十分钟到公司，郑董已经在了。
　　她刚推开门，就见郑董匆匆戴上围巾，“你让王一宁给司机打电话。我们现在出发去大楼。”
　　大楼指的是区府办公大楼。

　　岑商看他神色凝重，没好多问。

　　郑董带着岑商径自到了金融办所在楼层，外资科袁科长就在电梯厅等。

　　“不好意思啊知聿，还麻烦你和小岑专程过来。”
　　“正兴哪里的话，几步路，常来常往。”

　　两人寒暄两句，袁科长侧身往前，“走吧，李主任在办公室沏好茶了。”

　　令岑商意想不到的是，金融办一早兴师动众，居然是找她了解L&S的情况，确切地说，问的是辜女士。

　　“前年我们就接洽L&S了，特殊时期，为他们准备的特许入关手续也办好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暂停了，那边呢，也没有给出解释。我们最近才了解到，L&S已经派了负责人，这个负责人呢，找了代理，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出面，导致我们的工作无法顺利开展。直到前天，代理才把这位负责人介绍给我们。”
　　袁科长一边介绍，一边拿出手机解锁，递给郑董。
　　“联系是联系上了，但接触起来还是有些障碍，不过呢，联系上就能找到突破口，也算有收获。”

　　郑董不明所以，接到手里恰好点开蝴蝶标本，再点了一下，岑商的名字两次出现在朋友圈。
　　负责人辜女士唯二的朋友圈都有岑商。

　　办公室里三双眼睛望向岑商。
　　岑商着实没经历过这么大阵仗，脱口道：“蝴蝶标本是我跟绿江州驻沪办买的，他们有销售许可，没有违规操作。”

　　李主任一听这话就笑了。
　　袁科长也一脸意外，探究地看向郑董。

　　郑董哭笑不得，“没有追究你礼物来源啊。”

　　李主任问：“小岑，你方便介绍你与这位辜女士的关系吗？”

　　袁科其实把事情讲清楚了，岑商也听明白了。

　　金融办早就准备招引L&S，前年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可是临门一脚无疾而终，今年L&S主动来申，意向也是在春申区落地，却未联系金融办，反而找了代理，结果代理兜兜转转又找到了袁科长。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通常来说，前面建立过联系，后面绕开联系人，要么是对接人有意见，要么就是中间太久没联系，成了陌生人。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办事人员工作不力，往小了，也不过是有待沟通，那现在沟通的桥梁就在负责人的朋友圈出现了，还是自己的下属单位。
　　看李主任这么着急知会郑董，岑商猜测当时与L&S对接的办事人员，八成就是他。

　　岑商看了眼郑董，后者也在对面两个人的注视下，只是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有话直接说。

　　“我一个渠道朋友的朋友在「稳世」工作，辜女士是他们的客户，前几天我去他们公司碰到她了，后来又在永泰寺碰到，我帮她弄了网络支付，她觉得帮了她忙吧，一定要请我吃饭。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回礼送了她蝴蝶标本。
　　“至于说关系嘛……我可能是她来申城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说完，岑商理了理。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辜幸以给她的感觉像是，小朋友刚上幼儿园，克服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开始自发地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物，靠近自己不讨厌的人。
　　或许比喻不太恰当，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回顾和辜幸以的相处，明显感受到她没有那么多心机，也没有那么多负担和考量——应该是她的背景给她的底气。

　　对面两个人对她的回答谈不上满意，都没开口，郑董问：“那你觉得，辜女士是怎样的一个人？”
　　岑商据实以告：“辜女士的行事作风更像外国人，比较直来直去。”
　　李主任与袁科对视一眼，袁科心领神会，问：“你和辜女士交流过工作上面的事情吗？”

　　“没有。她不喜欢提工作。「稳世」说她每周只工作两个小时。”

　　确切地说，辜幸以不喜欢工作。
　　每周工作两个小时的人，指望她在自己的养生时间加班加点？

　　李主任问：“你跟「稳世」的什么人联系的？”
　　袁科插了句话：“是Alice吧？小岑上周五跟我打过招呼，说要把我的联系方式给Alice。”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堪比盘问，一场下来，岑商额头汗津津的，不免疑惑L&S到底什么来头，能被春申区一直放在案台上，费心关注。
　　要知道，外面普遍评价春申区招商工作不积极不主动，完成任务全靠的是不拒绝。

　　申城心脏，申城名片的位置摆在这里，确实大把的企业自己落进来。

　　李主任日理万机，十几分钟足够他问到想要的答案，岑商精神高度紧张，都没注意到送客信号。
　　郑董喊了声“小岑”，她仍在回想有没有哪句话说的不合适。

　　袁科送二人去电梯厅，和郑董打趣：“你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说让小岑自己过来就行，你还非得来一趟，怎么，怕我挖你墙角？”
　　郑董一块儿笑，“那你说，我们启辰公司前年一个王一宁，去年一个陆家瑜，被你借调的人还少？”
　　袁科上下打量岑商，“今年市里评选优秀招商专员，我看小岑就蛮合适代表我们春申区的嘛。”

　　“不是我不给手下人面子，岑商你也不要怪我讲话难听哦。”他拍拍岑商的肩膀，“我们小岑是市场上摸爬滚打几年的，脑子灵活，路子野，适合出去拓展业务，让她来机关单位，容易闯祸的。”

　　岑商附和：“郑董说的是呀。”

　　袁科不纠结细枝末节，送二人进了电梯，冲岑商挥手：“你朋友那边，有机会的话，也帮我们打声招呼。”

　　电梯门合上，岑商转脸看郑董。

　　郑董浓眉竖起来：“你不要看我，你是不行的呀。”

　　岑商敬重郑董，但也不妨碍有时候心说这个人也真有意思。他以为是怪他在金融办领导面前说自己不好？

　　郑董看她笑，似乎挺来气的：“你本事大，金融办搞不定的人和你做朋友。”

　　岑商慢悠悠地说：“我觉得您说的对呀，我不灵的。我在那里面十分钟，后背要湿透了。都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郑董的编制在组织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假，可有时难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因此错过机会，又会郁郁寡欢。
　　他满脸不高兴：“你今天什么也不要做了，去找你那位朋友聊聊天，最好回一下袁科的消息，她想落在春申区，早晚要打交道的。”

　　岑商乖巧地：“好。”

　　临了，郑董惋惜大于恨铁不成钢地埋怨她：“你早跟我说，我早跟李主任打好招呼，这项目我们也参与进来。现在好了，变成上级单位指派下级协助工作。活全我们干了，业绩算不到我们这里。”

　　岑商点头哈腰：“下次一定注意。”

　　今天周二，岑商本来是约好了秦露浓，要去日照路326号的，目送郑董的车远去，她左转，向海诺耶夫大酒店走去。

　　五分钟的路程，岑商到楼下才给辜幸以发信息。
　　刚选好定位发出去，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旋转门走出来。

　　岑商朝她挥挥手。

　　辜女士今天的蝴蝶配饰小小一只缀在左耳垂，“哎，好巧。”

　　“不巧。”岑商故作严肃，“专门过来等你的。”

　　她的视线落在耳朵上，辜幸以抬手摸摸耳朵，问：“跟你的工作有关吗？”

　　工作日工作时间，到了楼下临时发信息，被对方猜到目的不意外。

　　“我也不想的。”岑商摊手表示无奈，“上级领导下达指示，让我帮他们打声招呼，动作还是要有的呀。”
　　招呼打到了，岑商认为已经做到位了，转开话题，“你是去陈教练那里吧。”

　　“嗯。”辜幸以整理了下围巾，随口问，“什么招呼？”

　　“可能跟你公司业务有关，他们也没讲清楚，就让我打声招呼。”
　　机关大楼的人说话永远只说半分，余下的让下面的人揣摩，偏偏岑商不乐意揣摩，于是主动结束该话题。
　　“好了不要聊工作了。我跟Luna约了谈事情，结束以后如果来得及，我帮你带一杯楼上的小熊咖——当心！”
　　辜幸以本来走在靠马路的外侧，岑商余光瞥见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快速接近，迅速绕到她后面用手臂护着，接着让她换到人行道内侧。
　　“你走里面吧。”

　　辜幸以仿佛被吓到，牢牢盯着那辆卡着黄灯冲出去的电动车，站在原地不动。

　　岑商心想今天是小蝴蝶，胆子也变小了，也陪她站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小熊咖啡的花生拿铁蛮好喝，有一点点花生泥，还有一点点甜，你介意吗？好喝是蛮好喝的。”

　　那辆车消失在下一个路口，辜幸以才抬起脚，“不介意。”

　　“好。”

　　岑商以为工作那帕已经过去了，却听旁边传来一句：“你可以跟我聊工作。”
　　辜幸以显然被刚才那辆电动车吓出阴影了，一面东张西望看路况，一面心不在焉地说：“我每周给Sherry两个小时，Charles两个小时，Mike三个小时，Eliot一个半小时，Shine……”

　　岑商打断她：“五分钟。五分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