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承影》季微

9、第 9 章

　　齐剑云看着两骑绝尘而去，消失在视野尽头，方才回身淡淡苦笑，这个丫头把自己的当谁了，竟许下这么重的誓言，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
　　他手执流光长剑，背对着篝火，以逸待劳，静静等待着那些仇家的到来。
　　几缕云朵遮蔽了月色，大漠中异常宁静，那隐约可闻的隆隆马蹄声逐渐逼近。

　　“兮律律——”马匹在到达篝火前十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像是震慑于男子的凛然气势，马儿不安地前后挪动，马蹄不断地刨着地。
　　“齐剑云！”所有的追兵勒马停下，一时间表情霎是丰富。
　　“齐某已在此恭候诸位多时。”
　　“哼，你命倒是挺大的，没有想到你又来自投罗网，但这一次可不会那么便宜！”一位华贵妇人驱马前走几步，“你杀我孙家父子二人，今日我便以你之血来祭奠亡人！”
　　齐剑云永远会记得那日如此惨烈的的一战。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战斗，若是实在打不过便金蝉脱壳先走为上，但这一次他齐剑云是只能进不能退，若是他顶不住了，源源不断的追兵会赶去杀害连子远的家人，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他必须依凭着手中的剑，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上百人的围攻！
　　很快他便分不清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只知道不能停止挥剑，不能轻易地死去，他索性将天山派的一路路剑法次将使过。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地上敌人的尸身也越累越多，一时间周围的追兵都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没有见过这么拼了命使剑的人。
　　“师兄，他……他是疯子吧。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这，这根本杀不死他啊。”
　　“别，别胡说！”
　　“大家上啊，他就快扛不住了，不要让他有喘息之机，我们人多势众，怕他什么！”孙家夫人大喝道，众人又是纷涌而上，不过气势已零落不堪。
　　齐剑云机械地重复着剑招，他的体力已到了极限，而敌人却还没有尽数消灭。流光在他手上尽情地挥舞，闪出绝望的光芒。他一剑便杀一人，剑剑毫不留情，他已经完全无视于砍向自己非要害部位的刀剑，完全是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身体渐渐麻木，脑中却渐渐清明，何苦呢？这样冤冤相报的屠戮有什么意义？他每一剑挥出便是夺人性命，这其中有多少才是真正该杀之人？他自己与那些草菅人命的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若他不杀人，她们就会被人杀！
　　她们为什么会被人杀？就是因为他们杀了人！
　　他们为什么要杀人？就是因为那些人滥杀无辜，他们是替天行道，绝不会错！
　　然而，他渐渐发现这是一个怎么绕都绕不出来的死局。
　　那么……究竟是谁错了？这样循环往复的屠杀报复，究竟该用什么来终结？
　　他眼中已经是一片血红，他不得不杀尽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那人重伤无力抵抗他也要杀！否则即使有一人活着出去，接下来的报复恐怕就会贻害无穷。
　　这样的屠杀还是正义的吗？
　　齐剑云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这江湖上的事情本就是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如此简单，却如此残忍！只是他内心深处那种强烈的自责自厌情绪渐渐深重，他预感到这会使他的余生不得安宁！
　　突然几匹狼从一旁冲将出来，将近处猝不及防的几人咬死或咬伤，随着一声威严的狼嗷，四面八方出现了数百匹狼，很有组织地朝众人袭来，几只狼围住一人，前后夹击。齐剑云定睛一看，带头的正是那银白狼王，他心中酸涩，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众人大乱之下手足无措，又是一剑格毙数人，硬是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
　　狼嗷人叫，火把晃动，光影交织，整个大漠在夜色下甚是热闹。
　　渐渐地那些人镇静下来，开始组织防守，外圈的人对付狼，内圈的人对付齐剑云，很快补齐了包围圈的那个缺口。
　　这些人中不乏亡命之徒，下手狠辣毫不留情，之前齐剑云与狼交战不是没杀过狼，但他只是一剑将狼格毙，这些人则是阴险地斩去狼足，击断狼牙，或者利用狼怕火光用火把灼烧狼毛甚至灼伤狼群，一时间地上都是倒地伤残的狼，呜呜哀鸣，狼王在一旁左冲右突，愤怒地呼号。
　　齐剑云心中大骂他们凶残，狼没有了四肢，没有了狼牙，便没有了攻击性，要他们在大漠中如何生存！最后只能是活活饿死瘦死，这样缓慢而刻薄的死法还真只有这些魔头想得出来。
　　他想喝退狼群，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狼群沟通，只能盼着早些杀尽这些人，制止这样阴毒的残害。
　　齐剑云目眦欲裂，眼前狼群的惨状激起他心中熊熊的战意和怒火，他忽觉得方才自己是多么可笑，竟会顾惜这些人的性命，此时的他再也不管什么对错是非，手中流光狠厉无情。众人见状畏畏缩缩，完全不敢与他交手，无人能撄其锋芒！
　　他站在血与火的战场，逆着纷乱的人流火光，脚踏着一地尸首，森严巍峨，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王，杀尽一切该杀之人——
　　直至星辰黯淡，日月无光！

　　微蒙的天色中升腾起绚丽的朝霞，天空泛出晴蓝色泽，和煦的风吹过，缓解了大漠中的灼灼热浪。
　　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映照着漫漫千里的大漠。
　　又是新的一天。
　　天山派的人马昼夜兼程赶来大漠，一个剑术初成的弟子骑在马上，又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下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看到齐师叔？”
　　“快找到他了吧。怀心，你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么？”被称作师傅的男子一身白袍，这次接到师弟的告急信，他们一路赶来，希望能帮得连家人一把，却不料在大漠中辗转，竟然找不到半丝人影。
　　怀心连忙端坐道，“徒儿记得，要谨言慎行，可是——师父！你快看！”他这一正身，眼睛便抬高看到了远方某处，忽的声音慌乱不已，手指颤颤抖动，指向遥遥的天际。
　　他的师父面带不郁之色，朝弟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历经沧桑本已心如止水的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齐师弟！”
　　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静止，所有的斑斓在这一刻苍白，整个大漠如一潭微澜的死水，陷入那难言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