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承影》季微

4、第 4 章

　　黄衫女子开口拉回了他的思绪，“我哥哥是不是你杀的。”语气肯定，显然不是疑问而是确实的陈述。
　　“连兄虽非我杀，却……因我而死。所以你找我报仇，并没有找错。”齐剑云心知这便是他提过的妹妹连子清了，他心中一酸，以他和连子远的深厚交情，他也只听他说过他有一位妹妹，“我妹妹么？她是很单纯很倔强的一个孩子。”脸上是那淡淡无奈和宠溺。
　　想来他们兄妹的感情是很深的吧！
　　找到连兄家人的安慰，见她们仍平安无事的欣喜，面对连兄和她们的愧疚自责，以及对那莫测前路的恐惧，都涌了上来，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他看着那抹鹅黄，心中不知该有如何滋味。
　　“倒是承认得痛快。”亮光一闪，名剑承影霍然出鞘，冷冷地抵着他的脖颈，“你就这么想死么？”
　　“岂敢……”记忆的恍惚中，他看着承影剑上绽放的光华，浅浅笑了，那和连子远一样的调侃语调，那和连子远一样的轻松笑容，让两人的心同时都是一痛。
　　齐剑云才明白自己竟下意识地重复了连子远曾经平日说笑的语气。
　　他这十多日不眠不休一路赶来，就是想告知连子远家人提防仇家的报复，即使深陷包围，心中所惦念的全是快些再快些，此时在这样的情景下那失去至交好友的痛楚被少女撩拨起，如潮涌般袭来，他觉得耳旁不断徘徊着轰鸣的声响，不断重复着：连兄死了，死了……
　　“你……”剑刃逼近，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女子有些被触及伤口后的薄怒，“不要再说了……”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兄长的音容笑貌不可遏止地浮现在她脑海。
　　彼时，剑术初成的连子远第一次出发远走中原，小子清为哥哥送行，送了一程又一程。
　　在暮色四起的黄昏大漠，两个人影执拗地立着，她牢牢地抓着哥哥腰间的佩剑承影，不希望哥哥和身为剑客的父亲一样死于江湖，她实在不明白那个叫江湖的地方为什么让他的父兄如此前仆后继，百死不悔。
　　少年望着他的妹妹，她不哭不闹，就是抓着剑，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少年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死。”
　　“可是……爹爹那么厉害，他不也……不要去，哥哥，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待在大漠呢？”
　　少年露出一个苦笑，朝闻道，夕死可矣，于他而言，那种对高妙剑术巅峰和畅快江湖生活的强烈渴望已然可以超越个人生死，他不愿意一辈子局促西域，坐井观天。
　　“若能死在强敌手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许多年后，连子清才知道，当初她的兄长只是如那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样，有着莫名的对于更高更远的山峰的向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抛头颅，洒热血，用他们的方式，淋漓挥洒着自己的豪情青春。
　　他们心中的强大力量，足以支撑着他们在坎坷和颠簸后脸上仍带着那无悔笑容！
　　而今……兄长还是不在了……兄长还是不在了！
　　齐剑云静静地看着眼前濒于崩溃的少女，缓缓闭上了眼。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初逢那日在青城山畅饮的情景，酒坊寒碜简陋，桌椅都厚着一层油污，但那酒却是清冽甘醇的，他和连子远把酒对饮，畅谈天下武学，拳脚兵刃，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那也是一贯冷静自持的他第一次酣醉，两人趴伏在酒坛上，望着彼此的狼狈样，不由得放声大笑，一股无来由的热血在胸腔内翻腾，心间有种喷薄欲出的豪情。
　　也不知是谁先抽出的剑，两道灰影腾腾跃出酒家，尽管在醉时，齐剑云的剑招仍是行云流水，剑式分明，而连子远竟然是恣意出剑，全然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两个暗影在竹林间穿梭，似乎整个竹林都在簌簌颤抖，发出一阵又一阵沙沙的响声，斑驳竹影摇摆晃动，深深映在羊肠山路上。
　　流光承影，两相遇见，便就是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头。
　　静谧夜中，他只听得身侧的女子说：“我想知道……那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那日的情景？齐剑云惨淡地笑了笑，掩藏得那么深的回忆就都要被翻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