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五章 族兄 ...
-
第二天早上,四贝勒府外微湿的长街上,一辆没有标誌的朴素马车正安静的停在那里。
吕蒔手提大袋子,快步走出门,右手在车厢沿上一搭,钻进马车里。
“走!”吕蒔屁股还未坐稳,就赶紧发令道。
充做驭者的戴天球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先生,如果四爷知道小的带你去泉州会馆,会教训小的。”那里人多杂乱,只带著他这个小廝,他怕照应不过来啦。
吕蒔笑咪咪道:“再不赶紧走,我也会教训你的。”
戴天球笑得更苦:“先生,或许再带多几个人出门?”
“快走,”吕蒔喝道:“申时我们就要準时回来!”
马鞭一响,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车轮碾过街上的水洼,四周的屋宇树木给雨水洗过,崭新亮眼了许多。
吕蒔掀起帘幃一角,观看市井百态,不过瞧来瞧去都是房子和人,一会儿就觉得闷,便在车中闭目养神。
昨晚快雪时晴开欢迎宴会,小乔自从妹妹小麦来了后,兴奋得要命,整晚嘰嘰喳喳说个不停,她也给闹得很晚才睡,现在就有点睏了。
马车在南半截胡同的外面就停了下来,戴天球在外面道:“先生,马车进不去,在这里下车可好?”
这南半截胡同有多家会馆,是各省来京举子聚居的地方,街边簷下摆满卖小吃的摊档,行人眾多,拥挤不堪。
“好吧!”吕蒔掀开门帘一看,外面又淅淅下起细雨,不由眉头一皱:这年头的衣服面料是会掉色的,淋了雨的话穿红衣服的人会变成红人,穿绿衣服的人会变成绿人。她已经有多件衣服因此毁掉了。
她曾在某本小说看到菱镁矿烧成粉末放入染料中印染布匹,能让顏色更牢固的附著在布匹上,遇水也不掉色,还会让顏色更鲜亮。可惜她不认识这种矿石,只知道它是易碎的晶体,在辽寧或大连有出產。
或许她应该找出这种矿石炼製出固色剂,来惠及大清的百姓,使之衣服不受脱色之苦,也让她的收入增加一些。
吕蒔胡思乱想著下了车,和戴天球各撑一把油布伞往里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在街沿落脚,伞面稍微向外倾斜,免得伞上的雨水滴到小贩热气腾腾的锅中。
忽然有个人毫不客气地,自路边钻入她的伞下避雨,手里还拎著个封红布的小酒罈,散发著淡淡甘醇香气。
来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老得头髮眉毛鬍子都雪白雪白的,身穿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道袍。他见吕蒔看著他,也不出声,很是神态自若,竟是连一丝不自在的神情也没有。
吕蒔见那老道士肩膀处已经湿了一片,便将伞向他倾斜过去一点。
很快的,三人来到一建筑物外面,老道士微笑道:“谢谢道兄半伞之赐,我已到了。”
吕蒔将伞一侧,瞄了眼牌匾,上面大红底黑字写著“泉州会馆”四个大字,笑道:“真巧,我正是到这找人,一起进去吧!”
“我来此访友,不便多谈,日后自有缘再聚。”老道士说完话,也不待吕蒔客套一下,径直走了。
一进会馆,便看见大堂里吕悦山正坐在一方桌子旁喝茶,吕蒔微微一笑,向他走过去,道:“兄长好有闲情逸致啊!”
吕悦山抬头一看,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呆了一会,才用袖子去抹凳子,欣喜道:“你来了,快快请坐。”他已经怀疑她是个女孩子,现在再仔细观察吕蒔的举止神态形貌声音,就觉得她虽然大方,却自有一股女儿态。
吕蒔不坐,含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合适场所!”
“啊!是我糊涂了。”吕悦山恭恭敬敬地将吕蒔请入自己所住的房间,然后奉上好茶,折腾了一阵之后,道:“来,喝茶,这是我们福建茶,你尝尝!”
“香浓甘醇,毫无苦涩味!好茶!”
吕蒔接过茶喝了口,赞道:“福建山多地贫瘠,又多灾害,幸好种的茶还是可以的。”后世福建茶叶名闻天下,连她这个不怎麼喝茶的人也知道武夷山大红袍、安溪乌龙铁观音等等大名。
吕悦山奇怪地看她一眼,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运销茶商分两种,运销官茶的引商,运销商茶的客贩。近几年不用像明朝时以茶易马,又开了海禁,商茶就兴盛起来。
“那些茶商大多黑心,藉垄断茶叶运销的权力,在產茶区收购茶叶时,或者冒指官茶,以便压低价格;或者多取样茶,任意勒索;或者秤时任意轻重,银子熔改低色。因此茶户生活困苦不堪,少有富裕的。”
“啊?”吕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吕悦山愤慨道:“照我说,我们那就适合种地瓜,地瓜对田地土力要求极低,產量又高,一亩能產几千斤,就算荒年,也足可让一家几口吃饱没问题,吃不完的地瓜和瓜秧还能喂猪。”
土豆地瓜玉米这些来自美洲的高產作物,不是早在明朝就传入中国了?怎麼听吕悦山的口气好像还未推广普及一样?
看吕悦山对农作物颇有研究的样子,吕蒔好奇心起,忍不住就她所知道的来自美洲的作物,如玉米、土豆、木薯、花生、向日葵、辣椒、番茄、陆地棉等等一一询问。
吕悦山讶道:“你说的我只知道几种,亏我还自认为素有研究,没几人比我知得多,真是坐井观天了。”
他一一细数:“玉米地瓜土豆这些作物明朝便有传入,可是大多是作为花卉种在庭院观赏,还沿海西南才有种植。这几年我读书之餘,就将家里的瘠田全种了玉米地瓜。
“这些作物亩產极高,超过小麦高梁十几倍,又不与五穀争地,凡瘠卤沙田都可以种植,并且能和其他作物轮种,一年收穫两季。再有就是耐储存,丰收年分晒乾储存起来,还可补充歉收年分的粮食。
“而自从康熙爷平了三藩,我大清人口日益繁衍,总有一日是土地兼併太过而不够耕种的,要是能普及推广这些作物的话,至少百姓温饱是没问题的,我大清就能保持如今的盛世太平!”他对这方面素有兴趣,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这都是你自个的想法?”吕蒔又惊又喜,颤声问道。
吕悦山不悦道:“当然,虽然理论有些粗浅,可是我还自认为有些道理。”
吕蒔道:“那你昨天有跟四爷说吗?”胤禛是清朝所有皇帝中最为重农抑商的,要是知道吕悦山在农业这方面的才能,想不做官都不行。
“昨天只谈了帮我抬旗,还没有说到这方面。”吕悦山道。
“哦!”吕蒔奇怪了,难道抬旗这种事情很普遍吗?这几天都听了两次了。
吕悦山低声道:“四爷真是很为你著想,说过几天给我们摆认亲酒呢。”
“那真是太好了!小蒔孑然一身,能得你为兄,真是欢喜。”吕蒔恍然大悟:原来胤禛是打这种主意啊!只是认吕悦山这个不知是她前几代的祖先做哥哥,辈分不对啊!要是老爸知道的话,会给他骂死吧!
她越想头越晕,脸色变幻不定,一时欢喜:认了吕悦山为哥哥后,是不是胤禛会让她搬出来和哥哥住了?一时忧愁:她的牵绊越来越多,她要是逃走的话,吕悦山以后的日子将会很难过吧!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这可是她正正经经的祖先呢,要是早死的话,她也会消失掉吧!
吕悦山看她神情不对,诚恳地道:“不知小蒔找我有什麼事情?若是我能帮得上的,不妨儘管说。”
“那个……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吕蒔脸发烧,忙道歉道。但要求的事一时不知道怎麼开口,毕竟一见面就问人家贵重物品,好像在讨债一样,只好没话找话道:“其实也没什麼大事!”
吕蒔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戴天球,掏出昨晚画好的金镶玉团凤图案,低声道:“我只是想问一下兄长有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玉坠?这玉团凤是块羊脂白玉,只比拇指指甲大一点。”
吕悦山拿起图左右端详著,许久才道:“确实是没有见过。不知蒔弟怎麼会认为我会见过了?”
吕蒔很是失望,泫然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可惜在回国途中这玉坠已经没了,如今我家人都不在这世上,想睹物思人也不可能。后来想到玉坠是当年新姚公带去海外的。就想说看看本家这边还有同样的不?”吕悦山连玉团凤都没有见过,那岂不是回家的一丝希望都断绝了?
“你别伤心,”吕悦山劝道:“要不这图给我留著,我派人送回泉州询问一下老一辈的人,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那麻烦你了!”吕蒔赶紧道谢:“我原本想回泉州一趟的,可惜却不能立时成行。”
“或者等明年我殿试完,我们一起回去!”吕悦山很是高兴听到她说“回一趟”而不是“去一趟”,这是有了归属感才会如此说啊!
“好!就这麼说定了!”吕蒔勉强提起精神道:“你什麼时候过来贝勒府,亲自跟四爷说说你对这些农作物的看法,一定有你的好处的。”
吕蒔就如刚离巢的雏鸟,对长得和哥哥有几分相似的吕悦山有种亲近孺慕,一时捨不得就此回去,道:“以后我叫你哥哥就好了!已经近午,不如,我们吃饭喝酒去。”
吕悦山笑道:“好,那不如就去太白楼吧!”
太白楼地处闹市,因为味道好名气大,装修得极为高档:一层是朱柱青阶一排六间门面,二层是歇山式顶子,出簷木製阳臺迴廊,泥金黑匾上写著“太白楼”这三个字。
因为明年初就是大比之年,为了不耽误考试,全国各地有志於科举的举人和他们的随从、书僮之类的人物大批的提前赶赴京城。
而这些考生於封建科举考场上最喜欢的行为是拜老师、拉同窗,举子考中后以后官官相护的关係铁不铁,就全看这几个月的培养了。
因此这太白楼大半是举人打扮的人三五成群的在聚会。有猜拳拇战的,有举杯望天的,有摇头晃脑吟诗作词的,也有强拉人品评自己八股文的,很是热闹。
吕蒔正犹豫著进还是不进,里面跑堂的已经迎了出来,一手甩了毛巾搭在肩上,一手作势虚请,高声吆喝道:“两位——里边请!二楼雅座!”
店小二见人见得多了,虽然吕蒔两人都是不尚虚华的人,但是衣服料子款式极好,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客人是有钱人士,直接就讲雅座了。
吕蒔便吩咐戴天球:“你在下面和车夫黄胖子边吃点东西,边等我们下来。钱我一块儿付。”一边拾级上阶。
二楼装修明显文雅很多,除了客人吃饭喝酒用的八仙桌,南边空著块地方没有摆桌子,却放著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的大书案,旁边墙上还有专供题写诗词的水牌。
“这地方不错啊!”吕蒔环顾了下四周,赞道:“你怎麼知道这地方的。”她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了。
吕悦山笑道:“给同乡带来会过文。”
店小二抹好桌子椅子,陪笑道:“请问两位爷,用点什麼酒菜?”
“你们店里的拿手菜上个两荤一素,再打一壶剑南春。”吕悦山适意地坐了。
两人散漫地聊天,吕蒔才知道吕家在泉州乃是豪富,有著自己的船队。
吕悦山在家中排名第三,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因自小喜欢读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商人家庭的一家人便寄厚望於他,希望祖坟上冒青烟,吕家能出个进士。
不过吕蒔听到吕悦山家中有海船,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谈论起以风帆为动力的大航海的船,以克拉克船开始,至盖伦船到达颠峰,而以飞剪船收尾,倒也说得头头是道,让吕悦山好生惊讶。
谈兴正浓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过来躬身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想请您过去一见!”
吕蒔顺著那壮汉的眼光望去,对面“将进酒”单间一伙青年正在喝酒,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岁,长得挺英俊的男人还笑咪咪地举著酒杯向她遥遥示意,看来就是指示面前这壮汉过来请客的主人了。
现在对於男人,吕蒔是唯恐避之不及的,道:“没必要。”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为人严厉,牙齿当金使的贵人,您还是不要让小的为难吧!”那壮汉冷冰冰地威胁道。
“没听到吗!不见!”吕悦山忙将吕蒔护在身后,他虽然是读书人,可是泉州吕家祖辈是海盗起家的,他也还有几分勇悍之气。
“找死!”那壮汉提起醋钵般大的拳头,伴随著他狰狞的面容,这种威胁很有分量感。
“你快走,我拦著他!”吕悦山连忙阻止道,要是这姑奶奶出点差错,他前程就不要了,那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非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不可。
吕蒔有点无奈:那也得走得了啊!
“停!前面带路!”吕蒔摸摸袖筒里的“泪如雨下”,心定了些,给了吕悦山一个眼色,当机立断道:“你等著,我去去就回来。”
“这位公子!您请!”壮汉咧嘴笑道,立即让出道路,还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进将进酒,门立即被关上,吓了吕蒔一大跳,外面随即传来吵闹声音。
那个举杯示意的英俊男人站起来道:“在下应龙,看兄台相貌不凡,立生亲近之念,如有得罪,还望兄台海涵。”
吕蒔面无表情一抱拳道:“墨明智。”
“墨兄这样的人才,我等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一个拿著摺扇的小胖子哈哈大笑,说话已经近似调笑了。
“快快拿酒来,初次见面,我来敬墨兄一杯!”一个手拿摺扇的猥琐男人接过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了杯给吕蒔道:“我先乾为敬了。”他一饮而尽,反转酒杯示眾。
吕蒔一笑道:“切!我又不是酒家女,为什麼要陪酒!”她将手里握著的泪如雨下用力往地上一摔,“啪”一声轻响,小瓷瓶碎成无数小块,里面却什麼都没有。
这“泪如雨下”是她仿照防狼喷雾剂製作出来的一瓶化学物,一摔碎瓷瓶,化学物和空气反应,散发无色无味的气体,乃居家旅游,杀人放火的必备良品。
吕蒔在摔瓶子的时候已经捂鼻趴在地板上——这泪如雨下起作用很快但是很轻,也就是很快就随热空气升高了。
那几个男人正哈哈大笑,突然眼睛酸楚,一个喷嚏连著一个喷嚏地打,眼泪不由自主的狂涌出来。
待他们喷嚏稍停,吕蒔举著另外一个小瓷瓶笑咪咪地威胁道:“你们几个把酒都给我喝了!第二次再闻到的人会打喷嚏兼流泪二个时辰哦!”
两个时辰,还不被打喷嚏折磨死!
那几个男人头皮发麻,面面相覷:现在他们就够遭罪了,打喷嚏打得他们头痛死了,还有那好像无休无止的流泪。
“我寧愿睡倒在这里!”小胖子倒杯酒就咕嚕喝下去,然后倒在地上。其餘几个男人无可奈何,只好喝酒迷倒在地了。
那应龙作为一个花丛老手,刚才吕蒔两人上来没多久,他就从两人的举止形态上认出吕蒔的性别,便和狐朋狗友打赌,谁知这几个狐朋狗友反而来了兴趣,攛掇著他干上一票绑架□□案!
应龙却是大阿哥胤褆的化名,因为出身高贵,一向嚣张惯了的应龙自然毫无顾忌,立即让随从去请人,谁知请来的吕蒔招数古怪,竟然阴沟里翻船。
吕蒔秉承贼不走空的原则,立即在那几个人身上掏银子摸银票擼珠宝脱衣服。然后将衣服接在一起,拴在迴廊柱子上,以此为绳从二楼爬了下来。
这面不临街,经过的人没几个。看到路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吕蒔拍拍手,进大厅找到戴天球,让他上去悄悄叫吕悦山走人。
吕悦山鼻青面肿地出来,见了吕蒔好端端站在外面,很高兴地迎上来,正要问个明白,吕蒔“嘘”一声道:“我们离开此地再说。”
吕蒔想想心有不甘,用打火机点燃那衣服衔接而成的绳,只见一条火舌飞速向上攀升,街上的许多人惊叫著指指点点。
太白楼的小二以为失火了,忙忙跑出来救火,食客惊慌失措下四散而逃,吕蒔一行趁机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