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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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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燕又瞪起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程一,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虽然她原本也未必就认得。
程一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优雅沉静如磐石。
阳光此时方从窗户里透进来,温暖绵薄的晨光倾泻在屋内,使得整个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窗户是开在床头后面的,照进的阳光直射到程一的脸上。从周小燕的角度看过去,都觉得程一的脸被照得有些晃眼了。
阳光直射到脸上的感觉,恐怕大多数人都是不能忍受的。
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程一居然还在笑,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周小燕并无反应,于是笑了笑,柔声道:“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么…
这两句话本应是柔情蜜意的情侣将要结成伴侣前才会说的,是要由女方赠了庚帖,男方下了聘礼,一切都谈妥之后,在一种极庄重,极严肃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程一和周小燕显然不符合条件。
更何况周小燕一直认定了这个人就是程二。
“其实嫁给你也没什么不好…”周小燕微蹙着眉头,用一只手揉了揉鼻子,“只是..”
程一道:“周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周小燕道:“只是…”“阿嚏!”她还没来得及用手绢捂嘴便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皱眉道:“只是这里实在太香了点。”
程一笑道:“香点也不好么。”
周小燕叹口气,道:“香点本来也没什么不好,要不然那些女子也不会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了,只可惜我对程二公子的忘忧尘实在有点过敏。”
程二微笑道:“你便是从这一点知道我是谁的?”
周小燕笑道:“只因为我对所有香味都太熟悉了些。”眼珠忽然一转,嫣然道:“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程二道:“哦?”
周小燕笑吟吟道:“只因为程一从来都不对我笑的。”她忽然吐了吐舌头,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练功,好像就没干过别的事情了。”
程二笑道:“他至少还要再干一件事。”
周小燕道:“嗯?”
程二微笑道:“他一定陪你喝过酒。”
周小燕叹口气,道:“我倒想,只可惜他从来就不喝酒。”
程二笑道:“好在我并不是那么无趣的人。小燕姑娘若是想喝,那么在下是随时都可以奉陪的。”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原本封闭的屋顶上忽然多出了个天窗,一会儿天窗里就慢慢吊下来个大托盘。盘子缓缓沉下去,悄无声息地搁到了床上,稳稳的停在周小燕的腿上。
周小燕看着盘子,看着盘子慢慢降下来,也看到盘子里的瓷碗。那是制作极工细的一只大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酒。酒几乎满到碗口,色泽清冽,酒香内敛纯净,外行人也能一眼瞧出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周小燕双手捧起酒碗,鼻子凑近水面,先闭起眼睛长吸一口气,忽然一昂头“咕嘟咕嘟”喝起来。她这一口喝了约有半盏茶功夫,终于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了酒碗,舔了舔唇,似乎极不舍得。
“给。”她举起酒碗递给程二,碗中剩了约有一半的酒。
程二瞧她一脸的不情不愿,笑道:“若想喝,便是喝完也没关系的。”
周小燕一撇嘴,道:“没人能强迫我做不情愿的事。我给你喝,你喝了就是。你可听说过天下有哪个陪酒的不喝酒的?”
程二笑道:“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语罢接过酒碗,举到唇边微微抬高一些,就连大碗喝酒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是那般优雅,一会功夫搁下酒碗,碗已见底,他喝了大半碗酒居然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周小燕直勾勾地看着碗底好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还道你会留些给我。”
程二微笑道:“你可听说过天下有那个陪酒的不一口喝干的?”
周小燕只好苦笑。
只见那放着空酒碗的盘子忽然动了一下,慢慢悠悠又被提了上去,周小燕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天窗里穿出去,也眼睁睁地看见盘子刚被提上去就有三个人自天窗里掉下来,并沿着盘子经过的轨迹直直砸向她。程二略一皱眉,轻轻拂了拂袖,半空中的三个人不知怎的便落到了他身后,只听“扑通,扑通,扑通”三声闷响,摔得必是极重,三人却只是躺在地上呻吟,竟没有一个能爬起来的。
程二也不回头,冷冷道:“失职以何刑处理?”
可怜那三人摔得骨头都快散了,摔下来之前似乎还被点过穴道,在地上挣扎着想回话,但除了不住呻吟竟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程二微笑,柔声道:“不如我帮你们说?”
三人在地上更猛烈地挣扎起来,不停地摇头,但也只是呻吟地更频繁。
“切手,断脚,剜眼,刺耳,割舌,削鼻。盐卤后装进瓮里密封。”程二淡淡道,笑了笑,又道:“最近盐有些紧缺了,也就将就着在眼睛里抹点好了。”
地上的三个人刚挣扎着扶墙爬起,一听这话立刻又如烂泥般瘫了下去,忽然一齐转身朝墙撞去。同样不见程二有什么动作,顷刻又有四五个人从天窗里跳进来,巧妙地避过周小燕,扑上去扳住欲寻死的三人,以肩膀架起便往屋外去。
周小燕一直没什么动静,此时忽然“咯咯”笑出声来。程二看她一眼,微笑道:“又有什么乐事?”
周小燕以手掩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悠悠道:“没有盐,难道还没有酒么?”
程二拊掌笑道:“我竟忘了酒也是能疗伤的。”转身表情顷刻变冷,淡淡道:“架下去先在酒缸里浸半个时辰,若未死,一切照旧;若死了,做好防腐措施,多割些口子继续浸下去。”
周小燕笑道:“这样的血酒想必味道不错。”
程二微笑,道:“你只怕再也找不出比这更浓的血酒。”
周小燕道:“你不问问是谁么?”
谁,自然就是那逼得他们掉下屋顶,做了酒料的人,这个谁现在说不定也还在屋顶上等着,等着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敢在程二的屋子上多耽的,想必都是要做不得了的事的人。
程二道:“不用。”
周小燕道:“哦?”
程二微笑道:“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周小燕又看了他好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至少已经知道了两件事,但这两件事好像没有一件是你要听的。”
程二道:“有用的消息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得到的,你只管说来无妨。”
周小燕道:“第一,在屋顶上偷袭我的那些人并不是魔教的。只因为魔教的人好像都太香了些。”他顿了顿,又道:“我还知道了你为什么不用行动就能把命令传下去,而且还不怕泄密。”
程二道:“你且说说法子?”
周小燕道:“只因为魔教传讯既不是用暗语,亦不是用手势,而是靠各种不同的香味。”
程二微笑道:“不仅靠香味,还要靠灵敏的鼻子。”
周小燕道:“这法子原本也保密的很,只可惜我对所有香味都非常熟悉,简直太熟悉了些,所以当你第一次召酒的时候我就觉得空气里多了点不寻常的味道,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本是名酒‘醉月情’的香气。”
她眨了眨眼,又道:“现在正是中秋,酒是好酒,月亦是好月。你又正想娶我做老婆,可不是醉、月、情都全了么!”
她没等程二回话,又续道:“后来你召人的时候,我又闻到了点奇怪的味道,好像很清冷,好像又带着点淡淡的幽怨,仔细嗅嗅似乎是京城‘桑柳阁’的‘莫回头’胭脂,这原本是遭背叛的女子用来报复她们丈夫的,更早一点好像还是用来惩罚背信弃义之人的迷香,是以才有‘莫回头’一名。你只用了很少的剂量,虽然失去了迷药的效用,但辨认起来却也麻烦多了。”
程二笑道:“看来娶个太聪明的姑娘做老婆到并不是件好事。”
周小燕咯咯笑道:“好在我也还没决定要不要嫁给你。”
娶个太聪明的姑娘做老婆的确不是好事,尤其是这个姑娘的鼻子还很灵,还认得许多香,有一个能嗅出香气的老婆在家里,丈夫要偷人想必要麻烦的多。更要命的是这个老婆居然还是个酒鬼。
周小燕不仅是个酒鬼,而且和天下大部分的酒鬼都不一样。
酒鬼虽然多,但是敢喝血酒的肯定是很少的;敢喝血酒的酒鬼虽然也有,但敢喝程二的血酒的,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了。
周小燕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想酒。
半个时辰后,果然有人搬了个酒缸过来,酒缸里装的果然是满满的血酒。
血酒很浓,浓得几乎看不出是酒。如若不是周小燕还能隐约嗅到点参酒的味道,她简直要把那当作一大缸子新鲜的血。事实上缸里的液体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血浆将凝未凝时的样子,即使不把头凑近也能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子。
周小燕没有捂鼻子,她闭了眼在嗅。
这腥涩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嗅起来竟仿佛享受得很,程二微笑着看她嗅,神情看起来好像也很享受。
--一个人如果太有名的话,朋友就会变得很少,如果这个人偏偏还被人称作魔王的话,那么他简直就会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程二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周小燕对程二的态度简直就像对一个老朋友,程二却仿佛觉得她很有趣。
程二看一切都像是觉得很有趣,只因为他若是觉得你无趣,那么你可能早已经被他盐卤了装在瓷瓮里,如果周小燕在的话,说不定还会被泡成酒。
周小燕最后长长吸了一口气,终于张开了眼睛,她张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说话,也不是听程二说话,她一睁开眼睛立刻就向酒坛子扑过去。
程二没有拦她。所以周小燕一下子抱住了坛子,几乎把整个头都伸进去。
没有喝酒声。
竟然没有喝酒声!
她居然只是把鼻子贴紧了水面拼命在嗅,虽然她看上去很想把酒坛子举起来一口喝完,甚至连举的功夫也省了,直接敲碎了向嘴里灌,但她却连鼻尖也没沾到酒汁。
周小燕坐在地上抱着酒坛,不停地喃喃道:“雪泠…雪泠…雪泠…没想到竟真的还有这种东西……”
她就这样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了好久,忽然回头一瞪程二,埋怨道:“你为何还不燃起却然烟?”
烟并没有点起,但是却然烟的味道已经弥漫开来。沉静而悠远的淡香,混着血酒腥甜的味道,充盈了这种香气的屋子倏忽间显得很庄严,很肃穆。
像这种有名有姓的香料,程二若是不随身带着才是怪事。
周小燕并没有问程二香是怎么放出的,她的眼里只有酒。
周小燕已经抱着坛子抱了很久,也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了坛里红澄澄的液体很久。然后她忽然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果然只有血才最配雪泠。”
程二此时方才开口,淡淡道:“酒自然是好酒,血却不是好血。”
周小燕终于回头看他一眼,道:“为何不用好血?”
程二微笑道:“小燕姑娘认为什么样的血可称为好血?”
周小燕道:“名酒配名香,当然也得配名血。雪泠配却然已是绝配,却然虽难得,倒也不是可遇不可求,但要找能配得上雪泠的血却要难得多。要配这样的名酒,需得有名人的血才行,名人却又偏偏都把自己的血瞧得很金贵。”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雪泠不是一般的名酒,所以配的血当然也不能是一般名人的血。我想来想去好像都只有两个人的血可以配得上它。”
程二道:“两个人?”
周小燕点头,道:“一个是你,一个是程一。”
雪泠,原名血泠,色赤红,潋滟而不张扬;无味有淡香,微涩,敦厚而不滞凝。佐以四十余种名贵药材,以清泉蒸煮三月,赤色渐退,装于小坛密封,深埋地底二十年以上,方可取出。
此时赤色尽退,无味无色,纯净透明,以山顶冰雪融水加热,少则累月,多则经年,直至其色发白,复煮之,使色复归为透明,如是数轮会,直至色再不变。是名“雪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