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大福》梦偏多

1、第 1 章

　　“哎哎！快来，发现宝藏了。”

　　陶阿公抬眼一瞥，身子微微佝偻，但到还健朗，手里抱着一大屉金黄的桃酥，打开玻璃橱窗，戴上手套，手法稳当，整整齐齐地一个个码好。

　　太阳花似的金黄桃酥还微微热，烤出沟壑般的裂痕，嵌着零散的白芝麻。

　　从厨房又走出来一人，正当年，身高不高但很结实，抱着两屉，一屉是热腾腾刚打好的糍粑，白玉似的，留着等等包馅，一屉是刚出炉的绿豆馅饼。

　　放在柜台上，陶阿公接过手来，一一码放。

　　于添莉见他们没理自己，再次兴奋地招手，笑开了花：“老陶，快来看！”

　　中年男人一边摘下手套走去，一边应着：“什么事，瞧你那脸笑得跟猴屁股似的。”

　　于添莉嗔了一声，然后塞了一本相册到他手中：“咱家女儿的照片，许久没看了，哎呦，还是水得很！”说着，她肥硕的身材随着她的笑不停颤抖，饱满的脸还是美艳的。

　　陶立胜接过相册，突然傻笑起来，眉眼都皱在一起，宠爱地念叨着：“我的福囡囡哟……”

　　陶立胜的父亲陶阿公，是澳角镇有名的点心老师傅，祖传开了一家中式点心铺子，叫陶坊，大有年头了，可陶立胜却无心继承手艺，到镇外的一家玻璃建材加工厂当了个小科长，拿着稳定工资过日子。

　　当时于添莉的肚子足月了，陶立胜却满脸愁容地拖着身子回到家，手里拿着啤酒，啃着茴香豆，拖拖沓沓：“厂子被收购啦，上头空降了一批人，我要被顶替咯。”

　　于添莉揣着肚子，声音高八度，眉毛一竖，丹田用力：“你失业了？！”

　　这劲使得巧，于添莉下一秒便觉得肚子一咕噜，羊水破了。

　　陶立胜大惊失色，茴香豆都喷了出来，连忙打了120。

　　当他在产房外苦等了12个小时，胡渣都冒出来了，护士通知他，是个小公主，可以进来看孩子了。
　　陶立胜热情地应了一声，慌忙穿上绿色无菌衣走进去，看到了一旁婴儿床里的女儿。

　　他一瞧，心脏陡然剧烈跳动，这女娃娃，长得好生福气！

　　圆脸盘，毛发稀疏却黝黑，刚接触空气，皮肤皱皱的却十分红润，天庭饱满，眼阔深深的，已经可以想象那灵动黝黑的瞳仁。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陶立胜回家取换洗衣服时，路过彩票店。

　　按着女儿出声年月日，时分秒买了一注，攥得紧紧地，才回了医院。

　　第二天，于添莉正抱着娃娃喂奶，陶立胜眼睛怼着病房电视，对着号码，像要开出花来。

　　主持人每宣布一个号码，陶立胜的呼吸频率就上一档。

　　于添莉狐疑地瞅着他：“干什么呢，中彩票这种梦还没碎啊？”转眼抱怨起来：“我的胸胀死了！”

　　“中了……”陶立胜说完这句话，手一个哆嗦，彩票飞了，他赶紧捡了起来。

　　“中啥。”于添莉轻抚着娃娃。

　　“二等奖啊！”陶立胜把彩票凑到她面前，泪流满面：“我的宝贝囡囡给我们家的啊！”说完吧唧一口落在白嫩的小脸上。

　　于添莉也呆了，愣愣地：“二等奖，多少钱啊……”

　　“扣完税，起码也有个三四十万吧……”陶立胜颤颤巍巍地把彩票叠好，藏进夹克的内壁袋。

　　于添莉一呆，手一个没抓稳，娃娃呛了一口奶，心疼地哎呦了一声。“福娃啊福娃。”

　　出院后，于添莉在家坐月子，陶立胜回厂里工作，裁员名单上果然有自己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叹息，旁边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着：“没事，还有补偿金呢，就当带薪休假几年了。”

　　陶立胜惊了，补偿金？什么时候通知的事？

　　他回到家，将银行卡往桌上一放，笑吟吟地坐下了，解放似的大喊：“我不工作了！”

　　陶阿公替客人包完牛奶棒，才睨了他一眼：“早让你在店里帮忙。”

　　陶立胜提提裤头，站起来，洪亮地宣布：“陶坊改名改名！叫福囡坊！”

　　于是百年老店改名了。

　　陶立胜怀念地咂咂嘴，看着照片中雪堆出来的女孩，“囡囡出生起，我们家运气就好得不得了，想当年……”

　　还没说完，于添莉见到了窗外的小身影，怜爱地边喊边跑到店外：“我的宝贝囡囡放学啦。”伸头一瞧，伸手往一旁的小男孩头上一呼噜：“小星星也来啦，快进来，阿姨给你们准备点心。”

　　见门外一女孩一男孩前后站着，女孩四肢嘟嘟的，脸也跟个白玉团子似的，扎着双马尾，黝黑的眼仁跟黑葡萄似的泛着光，手攥着书包带。

　　男孩比女孩略高一些，黑色短发，挎着个黑色书包，满脸稚气，带着些顽劣，灵猴似的。

　　“于阿姨，不要叫我小星星，幼稚死了。”池星钥朗声抱怨着，先一步近了店，趴在点心橱窗上看。

　　陶怡然慢吞吞脱了鞋，赤着脚踩进来，也一同趴在橱窗上，指着角落一屉糍粑说：“阿公，我要吃花生馅的，加很多糖酥！”

　　池星钥也指着糍粑：“阿公，你帮我搓成小的，我要沾黄豆粉！”

　　陶怡然扭头，水润的大眼瞪他，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我阿公你不许叫！”

　　池星钥眉毛一挑，嬉皮笑脸：“你阿公就是我阿公，我们以后要结婚的。”

　　陶怡然抓下书包捶他，激动得脸颊粉粉：“我才不要和你结婚！”

　　“我以为我想，我可抱不动你，糍粑吃太多会长得像糍粑一样。”池星钥顺势抱住她的书包往屋里跑去，顺便回头朝她吐舌头。

　　于添莉煮好奶茶出来，瞧见两人又闹别扭，柔声问：“和小星星又怎么了。”

　　陶怡然一瘪嘴，委屈：“他弄坏了我的生物实验成果，六年级最后一次了，那草莓植株我种了好久，他给我吃了！”说完，一记眼神杀彪向池星钥。

　　“有什么事是一杯黑糖奶茶解决不了的？”于添莉喜滋滋地拿了两个杯子，和一碗黑糖珍珠。

　　陶怡然忧郁地抬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在点心奶茶环绕的环境下，妈妈……越来越胖了。

　　胸脯像兜了一窝小兽，她的厚度远远超过了她的宽度。

　　她低头一捏自己的小肚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的确跟糍粑一样的手感。

　　泪眼朦胧地回过头朝陶阿公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阿公你……”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我少包点糖酥叭……”

　　陶阿公乖乖应了，顺手又抓了一大把糖酥塞进糍粑，鼓鼓囊囊的，像小肚子。

　　生活已经对我这只小猪仔下手了，陶怡然黯然神伤地想。

　　“啊！陶怡然没穿衣服的照片！”池星钥凑到陶立胜旁边偷看相册，抓起一张照片，像是抓到把柄一样，兴奋得满屋跑。

　　陶立胜怒了，也追着他跑，手指着：“臭小子，不许看！”

　　没穿衣服？生活处处充满惊吓，陶怡然迅速加入追捕大队。

　　池星钥躲到厕所里面锁上门，悄悄地偷看陶怡然的照片。

　　他咽了一口口水，其实有点紧张。

　　偷偷掀起来一个角，是陶怡然刚出生的照片，没穿衣服。

　　池星钥猛地看了一眼又猛地盖上，像刚冲刺跑完一样大喘气。

　　“呼……”还真的跟糍粑一样白白软软！

　　而且构造也不一样啊！他悄悄拉开自己的裤子。

　　*

　　池星钥犹犹豫豫地开门了。

　　陶立胜和陶怡然像两只恶狼，眼睛散发绿光，瞪着他。

　　陶怡然看着他脸色绯红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看过了，什么啊她自己都没看过！

　　一把抢过照片，朝外头喊着：“阿公，黄豆糍粑不用做了！”

　　“不要紧，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陶阿公的声音充满中气。

　　陶怡然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池星钥蔫了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出厕所，只是红晕残留。

　　陶立胜捏住池星钥的后颈，揪着他到茶几边坐下。

　　茶几上已经摆上了糍粑，白闪闪的像瓷儿，于添莉挖了两大勺黑糖珍珠放进杯子里，倒入刚煮好的奶茶，牵着黑糖的丝，攀上玻璃杯。

　　池星钥抿着嘴坐下了，安安静静地，于添莉笑着把糍粑和奶茶推到他面前：“小星星，吃吧，当自己家哈。”

　　陶立胜哼了一声，一手抓起花生糍粑塞进嘴里：“这小子，就是把这太当自己家！”

　　一咬，满嘴清脆的响，扭头朝陶阿公喊：“爸！糖酥加太多了！”

　　“你叫什么，我加了给囡囡吃的。”陶阿公冷哼一声。

　　池星钥一低头看见碗里白白的东西，耳尖也红了，狼吞虎咽了几口，噎住了，用力捶胸口。

　　陶阿公听见咳嗽声，拿着一杯浓茶走来，放到他面前：“吃糍粑哪有配奶茶的。”

　　池星钥灌了一口茶下去，气儿终于顺了。

　　陶怡然瞥了他一眼，圆嘟嘟地小脸鼓起：“噎死你。”

　　池星钥握紧拳头，恼羞成怒，呛了回去：“小胖墩。”不过脸还红着，太没威力了。

　　店铺的推拉门被拉开，一位穿着连衣裙女人扶着门把，冲里面喊：“小池，回家吃饭啦。”

　　池星钥喝完浓茶又把奶茶喝了，兜了满嘴珍珠应了声。

　　于添莉艰难地起身，满脸笑意到门口迎着：“向婕，一起吃吧，孩子们玩得正开心呢。”

　　“不了，老池已经煮好了，就等着小池回去呢。”向婕朝里头一望，看着自家儿子又吃得饱饱的，不禁颦眉，“又在于阿姨这吃这么多，怎么吃晚饭啊。”

　　于添莉手搭在池星钥肩上，格外亲昵：“小孩子长身体，吃多点没事！”

　　“那你可不能再吃多了。”向婕摸了摸于添莉的肚子，“要是你们家然然也这样怎么办。”

　　池星钥逮到机会，猴儿似的又窜到陶怡然面前，扒着下眼皮吐舌：“听到没，到时候没人娶你，只剩我了，对我好一点！”

　　陶怡然追着池星钥一路打到门口，一见到向婕，泪珠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胖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开始告状：“向阿姨，池星钥今天偷吃了我辛辛苦苦种的草莓！”

　　“你……！”池星钥一个气急，但看着她哭得情真意切，顿时虚了。

　　向婕心疼地蹲下来与她平视，大拇指指腹抚掉她的眼泪：“不哭不哭，你等等吃完饭来找阿姨，阿姨补偿你，好不好？”

　　陶怡然点头，泪眼朦胧，手擦了擦眼泪，然后从指缝出恶狠狠地瞪了池星钥一眼。

　　池星钥被她的两幅面孔惊了，她湿淋淋的黑眸就像浑圆饱满的黑加仑，小脸哭得粉红，像一个寿桃。

　　有些窘迫，怎么老是把陶怡然想成吃的，大概是还没吃饱。

　　于添莉叹气，“两个小祖宗。”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拍手，“囡囡的夏装，做好了吧。”

　　向婕笑着点头，“按你的要求做好了，不过我学着杂志上的款做了点改动，等等让然然也一并拿了走。”

　　然后把池星钥拎走了。

　　*

　　晚餐吃了卤牛杂，里面有陶怡然最爱的卤毛肚和牛百叶，吸满了卤汁，软而不烂。

　　卤汁也是极好的佐饭料，舀一勺拌在饭里，啥都不配就很香了。

　　陶怡然呲溜吸了一碗饭，拎起橱窗柜台上的牛皮纸袋，穿了鞋就跑了出去。

　　于添莉在后面喊她：“囡囡，怎么只吃了一碗饭，特意多煮了饭呢！”

　　陶立胜皱眉，拍拍妻子的手：“别喊囡囡吃饭了，我们家的福囡，真的有点发福了。”

　　说完，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

　　陶怡然挎着小纸袋，走在澳角镇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

　　路过了杂货店，杂货店的阿姨正在整理货架，从一摞一摞的纸箱中探出脑袋，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校服在奔跑的小团子，捏着嗓子大喊：“然然！去哪儿呢！”

　　陶怡然边跑边挥手：“去向阿姨的店里！”

　　“哎哎，过来过来。”

　　陶怡然停下步伐，朝店里走去

　　阿姨贼兮兮地打开冰柜，拿出两瓶玻璃瓶的芬达，并了两根吸管递给陶怡然。“别告诉叔叔，这是新进的，叫芬达，和可乐一样好喝！”

　　陶怡然看着那亮橘色的汽水，在昏暗的杂货店中，就像一盏小灯一样亮，还冒着冷气。

　　她喜滋滋地接过芬达，揣在怀里冰冰凉凉的，然后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盒黄油蛋卷给阿姨，悄咪咪地说：“你也别告诉我爸，这个是给向阿姨的。”

　　杂货店阿姨接过蛋卷，感叹了一声，这黄油鸡蛋味飘香十里。

　　陶怡然告别了杂货店，一瞧身旁的路灯，走进了可以听到轻微的电流声。

　　从这个路灯开始向左拐，走一百三十八步，上二十五节楼梯，就是池星钥家的裁缝铺。

　　铺子外有三个女模特守在门口，陶怡然凝视了一会，身材肯定是很好的，就是那眼睛漆黑两团，空洞无神，假睫毛经过风吹日晒，变得又干又硬，口红也掉了一半。

　　这三个女模特是她的童年阴影，每次假发在风中摇摆的时候，总会觉得女鬼在哭嚎。

　　但是铺子里还是暖融融的，碎花布糊的窗棂，浅浅的流苏和珠帘，在推开门的时候摇动起来，撞出清脆的响声。

　　陶怡然将两瓶芬达藏在身后，走进去，穿过挂满布料和服装的店面，走到后面的住处。

　　餐桌上放着两盘菜，是绿油油的空心菜和小炒肉，旁边还有一叠萝卜干。

　　“然然来了。”池屹端着碗在喝稀饭汤，看见她温和地一笑。

　　陶怡然乖巧地问好，把牛皮纸袋放在餐桌上：“池叔叔，这是家里刚做的蛋卷和肉松馅饼，还有我爷爷特地包的一盒黄豆粉，那个，池星钥爱吃的。”

　　说完，往周围看了一眼，没发现池星钥的身影。

　　向婕从厨房走出来，拿着一副新的碗筷，想必是听到陶怡然的声音了，“这么客气。”然后把碗筷摆好，招呼她，“然然，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手里的芬达瓶，开始滴水。

　　向婕看着她水灵灵的模样，心中实在是好喜欢，宠爱地说：“那你上楼去找小池吧，阿姨把衣服给你熨一熨。”

　　陶怡然应了一声，哒哒哒往楼上跑去。

　　寻到池星钥的房间，大刺刺地就打开了门。

　　池星钥被她吓了一跳，手中的随身听一下子掉在地上，他转头恶劣地大吼：“你干嘛不敲门！”

　　陶怡然满不在乎地把瓶子往他书桌上一放。“你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冷气变成了水，从玻璃罐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