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时政合约之后》无法忘记的遗憾

44、第 44 章

　　来人是一位年轻公子，看着约莫二十出头，跟这个时代大多数公卿一样，脸上敷着粉，牙齿被涂黑，穿着一身唐红的狩衣。
　　总之，单看那张脸，是风间薰无法理解的平安之美，还不如那身狩衣来得顺眼。
　　“抱歉，在下参议源高明，刚刚碰巧路过此地，听说中务大辅也在，故而停车拜访。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连忙低下头，说不敢。
　　风间薰道：“既然阁下是来找中务大辅的，那就请容我先行告退。”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行为已经告诉她，来人的身份不简单，绝对不是对方声称的参议源高明。
　　“请等一下，风间姬君。”对方深吸一口气，道：“我能知道，方才风间姬君提及庄园和进献制的理由吗？”
　　风间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请问，阁下把这个当成了神谕，还是预言。”
　　“这，都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放心。我不会就此类问题做任何预言，即便是真有神谕，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哪怕是我的式神。”
　　风间薰准备离开，不想，对方竟然直接掀开帘子。药研藤四郎大怒：“放肆！”
　　他已然显形，并用刀尖对上了此人的胸膛。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两个连忙扑过来，将那人护在了身后。
　　源博雅道：“姬君，那，这位客人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若是您真的很生气，我愿意代他受罚。”
　　风间薰看了看源博雅，再看了看似乎有同样意愿的安倍晴明，心中了然。
　　“请你们退出去。”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两个连忙护着来人后退，然后在帘子前坐好。
　　隔着帘子，风间薰重新坐下，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请您告知原因，不做预言、不吐露神谕的原因。”
　　“如果您把这个当成预言，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据我所知，任何一位君主、大臣就此类问题寻求预言想借此规避灾难，他们的下场毫无疑问，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引来更加悲惨的结局。所以，不要就此类问题去卜算，请求任何的预言或者神谕，那只会给您招来麻烦。”
　　“那，那神谕呢？”
　　“正统的神明轻易不会降下此类神谕，会回答的只有邪神或者堕神。向邪神或者堕神求助，他们收取的代价，绝对是您负担不起的。”
　　来人犹豫了一下，道：“这，能请您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风间薰皱起了眉头，源博雅在那人身侧连连向她做手势。
　　风间薰思考了一息，道：“请问阁下可知庄园经济的现状和弊病？”
　　来人点了点头，道：“我知。”
　　“那么，你当知道，你的敌人其实不止是藤原北家，还包括了那些庄园的管理者。财帛二字，只要有三成的利润，它就能在人间世畅行无阻，有五成的利润，就能让人为之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能让人践踏所有的法律，若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哪怕是满门抄斩也在所不惜。那些庄园的领主，既然交好藤原家就能省下一半的税金，又为何要向朝廷纳税？想要改变，就必须连庄园经济的现状也一起改变。除非深入思考庄园经济和税的本质，否则，即便除去了藤原北家也会有别的家族取而代之，继续左右朝政并把天皇当做傀儡。”
　　“那么，请问您眼中的税……”
　　“我不负责回答这个问题。”
　　见来人低头沉思，风间薰再度站了起来：“失礼了，我改走了。”
　　“请，请等一下。”来人急道。
　　“您还有何事？”
　　“抱歉。在下喜好汉诗，一直想与人探讨。不知道姬君可有空？”
　　“我不会作诗。”
　　“不会也无妨，只要能赏鉴便行。”
　　风间薰本想拒绝，却看见源博雅连连向她使眼色，安倍晴明也冲着她连连点头，示意她接受。她只能道：“那我必须声明，我在诗词上的水平有限。”
　　“无妨，无妨。”来人似乎很高兴，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我偶得的两句，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还请姬君帮忙看一看。”
　　折好的纸张从帘子的下方被推了进来。
　　风间薰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汉字写着：
　　——差见旧曲移残溜，巫女别妆染晓风
　　风间薰看了两遍，道：“您确定，您写的是汉诗？”
　　“是的。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那么这巫女是……”
　　“这是从《巫女赋》中化用而来的。”
　　“《巫女赋》？”
　　什么鬼？
　　能被传到日本的，肯定是很有名的篇章，但是她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低头想了想，风间薰取过一张纸，写下了八个字：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然后把字从帘子下面送了出去。
　　“请问，您指的，可是这一句？”
　　来人打开一看，喜道：“正是。”
　　“您弄错了，这一句里的神女并不是指神子巫女，而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女神，巫山女神。”
　　“巫山女神？”
　　“是的。那是先秦时期，位于南方楚国供奉的古老神明。楚国多山多水，八百里云梦泽一望无垠，巫山不但占地广袤还多是崇山峻岭，凶险异常。所以，巫山女神又被楚国人视为母神。就跟日本的天照大御神一样，巫山神女的父母皆是高位神明，自己亦是强大的神明。因为唐国自古重孝道伦理，故而习惯上称之为巫山神女。”
　　“原来如此。竟然是遣唐使译错了。”
　　“我记得日本向唐国派遣遣唐使的次数并不多。弄错，在所难免。”
　　对方又送进来一张纸：“那请姬君帮忙看看这个。”
　　这张纸上写的却是一首小诗，题目是《树近闻莺啭》：占栖春语筝中混，唤友晓声枕上传。花底舌惊妆阁听，枝间影破绮窗眠。
　　风间薰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来人道：“如何？”
　　“从行文上来看，的确清丽。只是……”
　　“只是如何？”
　　“您真要我说？”
　　“但言无妨。”
　　“就我读过的汉诗而言，这首诗不够精炼，稍显累赘。诗文描写的是这样的一幅景象：主人合眼休息，边上侍女正在弹筝，恰在此时，窗外听得轻鸣，循声望去，却见黄莺躲在花下轻声浅唱。它是如此可爱，以致于主人睡意全消。不知我说得可对？”
　　“确实如此。”
　　“所以我才说，您的这首诗稍显累赘。请问您是想写闻莺呢，还是想写您闲适的生活？若是想写闻莺，我认为二十字足矣。”
　　“请问哪二十字？”
　　“栖语筝音乱，唤友晓声传。花动惊妆阁，片影映绮窗。”风间薰将纸条送回，道：“我不善作诗。方才二十字，充其量不过是打油诗水准，但博一笑罢了。阁下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