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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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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收了老粉头五两银子做定金,商议好把阿拂骗到城门口,绑了人塞进马车,离开平城。
李舒办成大事,想着谢拂今后的悲惨人生,心里美滋滋的。他前脚刚走,花木场上就来了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年轻人,肩膀上扛着一截人头粗的松木,在人群外观望片刻,最后停在王大爷面前,小心翼翼放下松木。
今儿个王大爷不招呼人,全让自己大孙子王钰做主,自己穿着短打,卷起半截儿,带着一顶破草帽,坐在旁边的木墩子上喝凉茶。
年轻人身上脏,眼睛却很明亮,也没什么局促之意,让王大爷看上边栖身的兰花:“大爷,您看这株兰花怎么样?您要是有意,只管说个价。”
王大爷先没看兰花,奇怪的问他:“小伙子,你不去找东家,找我做什么?”
“那边的小哥是您的孙子吧?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实在厉害,不愧是少东家。”楚翌笑了笑,“我住在山里,靠打猎为生,不常来城里,但我看大爷面善,很是亲近,因此哪也没停留,先拿来给您看看。”
王大爷放下茶壶,看了一眼兰花。这一瞥,他瞳孔一缩,差点都不会转头了,好容易才把脸转开。
这是一颗极其少见的素冠鼎荷,现在正是花期,花瓣展开如素莲,就和图志上画的一模一样,但实物又比图志上更为出尘超凡。
王大爷年轻的时候就看过图志,长辈们都说素冠鼎荷千金难求,他还不屑一顾。见了实物才知道,为何许多人愿意花重金购得一颗。
这株兰花叶纤而柔,花清而雅,又生在松木之上,别具美感灵韵,正是其它花木所不能拥有的。
王大爷早认出来,也下定决心,要把这株名贵兰花拿下,但不动声色,还在装样。反倒是王钰,也认出来了,惊呼一声。
“阿爷!这是素冠鼎荷?”
王大爷看孙子坏事,当机立断,打算速战速决:“十两!”
楚翌不懂花,但听见王珏的喊声,就知道奇货可居,十两太少了。
看楚翌不说话,王大爷肉痛的加了价:“二十两。小伙子,你好诚心卖,就卖。”
王珏:“阿爷,素冠鼎荷才值二十两?图志上不都说千金难求?”
王大爷恨不得一茶壶拍在大孙子脸上。
他又翻了价:“五十两,不卖你就走。”
五十两其实超出了楚翌的预期,足够他和阿爷度过这次难关。但还可以再多来点。
楚翌浓眉大眼,看起来就十分憨厚实诚:“大爷,您看我这一身打扮,也知道我是猎户,今天下山卖花,也是没法子。我家里只我和阿爷两个,前段时间,阿爷摔断了腿,才搬到城里求医。阿爷年纪大了,我们花光了积蓄,还没好全,时时要大夫照看,不敢轻易搬回山里,这才想来碰碰运气。这种兰花稀少,我打小在山里头,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这么多年,也只找到这么一颗,您看……”
王大爷咬咬牙:“七十两,这就是实价。不信,你把这玩意儿扛走,看看满城里谁还能再出这么高的价?”
楚翌听了这话,思索片刻,真的弯下腰,打算把松木扛走。
王大爷当场急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先把花放下。”
楚翌诚恳道:“大爷,我是诚心来求您帮忙,我家阿爷真的摔断了腿,他老人家都九十多岁了,每天要吃药,还要补身,也不知道几时能复原。需要的钱不是小数,您帮帮忙,诚心说个话吧。”
王钰:“那阿爷您就多给点吧,这可是素冠鼎荷。”
王大爷道:“你小子,是个实在人,也是真孝顺,可人也精明。比我这个憨乎乎的孙子强。”
谢拂本来在一旁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睛很亮,说话的时候,他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带血的泥灰都沾到眼皮上了。
楚翌和阿爷住在山里,打猎为生,他挣的不少。阿爷生病后,到城里处处要花费,很快就用光了积蓄。
但他没发愁,打猎要去一两天,他走不开,就开始盘算用别的法子挣钱。
这棵素冠鼎荷就是他从谷中扛出来的,很是废了一番周折,身上还带了伤。
他也不懂花草,怕集市散了,更卖不出价钱,衣服都没换,急急忙忙就来了。
谢拂也在观察他。
他大概是照顾了一晚上老人,好不容易老人睡了一会,他就连夜上山,找到了以前见过的这棵兰花,非常聪明的连着枯树干一起扛下了山。——这个举动,能保证兰花一定活着,而且它的价值也翻了几番。
谢拂猜的这些,基本八九不离十。
在她眼里,这个年轻人精神澎湃,看起来好像天底下没什么事能难倒一个鲜活的年轻人。
本来花木场的事,是轮不到谢拂开口的。但她看着这个遭遇难处的年轻人,又想到自己的困境,有几分同病之感。
谢拂开口道:“大爷,古书上说,兰花生于幽谷,不己无人而不芳。今天是它重见天日的时辰,却被您碰见了,依我看,是合该您能得了这朵山林中的野仙。”
王大爷看着兰花,更心动了,恨不得立刻就让它跟自己姓王。
谢拂继续说:“我听说,陛下今年开了百花会,因为是皇后娘娘的整生辰,特别盛大,很多花木之乡都要去京城参会,带的都是自家培育了几代人的心血宝贝。”
王大爷:“去京城?”他看向自己的大孙子王钰,心头火热。
要是真的能中选,入了天子的眼,那自己家这些孩子,以后的命运可就大不一样了。
谢拂:“听说皇后娘娘的乳名里头,有个兰字,还有个荷字,具体是那两个字,我们也不知道。”
这就够了。
足够让王大爷下定决心赌一把了。
王大爷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伸出两根手指头:“二百两。今后,这花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楚翌:“大爷放心,懂规矩。”
他拿了银票就走。虽然这株兰花能值更多钱,但显然平城这个小地方,能给出高价、又不招麻烦的只有王大爷。
而且,这个价格,比他预期的可整整多了十倍呢!
他才不会告诉王大爷,他一开始打算卖个二十两银子就心满意足了。
卖兰花的时候,旁边也有人看着,虽然不知道最后王大爷给了多少钱,但都知道这株兰花名贵。这会儿王大爷连场子上的生意都不管了,钻进屋里去看他的兰花了。
人群里,有个过路的柳管事也看见了。要她说,这个年轻人能卖出高价,还是那个小姑娘帮了一把。
她就有点可惜。因为刚才李舒和那个老粉头嘀嘀咕咕,她全听见了。
柳管事来接自家二公子回老宅,经过花木之乡平城,顺便停下来看看。
一开始她就是觉得李舒这个“哥哥”不当人,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刚才谢拂替那个脏兮兮的年轻人说话,让柳管事刮目相看。
这个孩子,聪明,善良,又很懂得说话的奥妙。
柳管事可惜来可惜去,人就有点挪不开步子,借故去和谢拂搭了几句话。得知谢拂只是来这里帮工的,但仍然仗义执言,说话又十分圆滑,既帮了人,又没有得罪东家。
谢拂也觉察到,这位漂亮姨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慈爱,心头一动,在她问自己来历的时候,就压低声音说了真话。
“我是被拐子卖来的,给人家做童养媳。我还记得,我父亲原先是做官的。”
柳管事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个哥哥这么不当人。
她觉得更可惜了,这么好的小姑娘,落到这样地步,不就是真珠落泥沼?
她盘算了一下,打算拉这个小丫头一把。且这丫头说,生父是做官的,万一自己帮她找到亲生父母,那将来这丫头也能反过来拉自己一回。
就算找不到,这么好的丫头带回家,给无儿无女的自己养老送终也不错。
怎么算都不亏。
一会儿,李舒拉着一个有点圆润的中年妇人过来。
胡氏被李舒牵着走:“你说已经找好买家了?我就走开了一会,你就把她卖了十两银子!儿子,你太出息了!十两银子啊!我要放多少利子钱,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李舒说:“还是外地来的,人一上车,她就别想再回来祸害我们。”他也给自己报那一尿之仇,往后李家就是他说了算。
胡氏:“干的漂亮。”
李舒怕她反悔,先前就把五两银子的定金给了胡氏。现在五两银子压在口袋里,胡氏心里美滋滋。
柳管事拍了拍胡氏的肩膀:“大妹子,我和你说两句。”
胡氏被搭讪的一愣,柳管事是官家管事,板着脸就有点威严。胡氏没见过这样的人,有点不敢走。
“你儿子要把她卖给一个花楼粉头,你知不知道?”
胡氏真不知道。
李舒拉她:“关你屁事。阿娘,我们走,人还在城门外等着呢。”
柳管事道:“我是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你把孩子给我吧,总该给她一条活路不是?”
胡氏怀疑阿拂是邪祟,早上还恨的牙痒痒。可是真把阿拂送到那种地方,她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那孩子现在就蹲在花丛里边,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小猫“喵”一声,她就“喵”一声。
这样场面,谁看了能狠得下心?
胡氏问:“你们是外地人?是不是马上就出城?”
柳管事觉得她问的莫名其妙:“是路过的,本来没预备添置丫头,你要非卖她到那种地方,我就买下来。”
柳管事没那么多现银,凑了五两碎银子,从头上拔了一根攒金丝钗:“这钗子值十两,十五两,你卖不卖?”
胡氏一听,立刻就愿意了,不顾李舒的反对,叫阿拂过来,边说边走。
走到柳管事的马车前面,她拍了阿拂后脑勺一把,推她上车:“以后,我不是你干娘了,你跟好人家走吧。他们是有福气的好人家,你别祸害他们。”
谢拂:???
她上了车,还是昏昏的,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等看见车后边李舒得意的笑时,隐隐约约明白了。
胡氏把她给卖了。
谢拂原先就计划,今日必定要想方设法逃出平城,没想到胡氏现在先不要她了。倒是比她预料的顺利些。
出城的时候,她隔着车帘,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在了地上,压低声音,让城门守卫拿给县太爷,还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柳管事倒没阻拦,也没细问,还吩咐车夫尽快赶路。
出了城,柳管事就告诉谢拂,自己是官家管事,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柳管事问:“是福气的福?”
“风拂杨柳之拂。取拂去尘埃,福气常来之意。”
柳管事看她谈吐得体,举止大方,更加喜欢:“这名字好。你原先吃过苦,往后会有福气的。”
她把胡氏原先的打算说了,柳管事可没想什么做了好事不留名,自然要让谢拂知道,自己帮了她大忙。
谢拂早见她目光慈爱,又知道她是官家的管事,彻底放下心来。
“多谢柳姨护着我。以后我存了月银,好好孝敬您。”
十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柳管事花出去,也没想回来,叮嘱谢拂不要乱走动,尤其不要冲撞了二公子。
谢拂认真应诺:“阿拂记在心里了。”
半下午的时候,楚翌安顿好阿爷,又请了一家三十多岁的两口子看护,这才揣着一个银镯子到花木场。
他来找谢拂,问一旁的人,这个妹妹去哪里了。
王大爷沉迷兰花,无法自拔,刚出来冷静冷静,看见他就乐了:“你小子算是回神了,来谢谢阿拂?你还不蠢,要不是那丫头,我能那么爽快的给你钱?”
楚翌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大爷也不亏,血赚。”
王大爷心情好得很:“那是。我就没看走眼过。”
楚翌回去收拾了一下,换了身半新衣裳,脸洗的干干净净,这才来见阿拂。
这么一打扮,还是个挺俊俏的小后生。
王大爷乐呵呵的:“你别找她了,你要是真心谢她,就不该来。那孩子是人家的童养媳,被她干娘瞧见,少不了误会,还要给她吃挂落。”
楚翌正色道:“我只是谢谢那个妹妹。”
正说着,王钰从外边栽了个跟头滚进来:“阿爷,家里的马呢?我要套马车。”
王大爷没好气:“没马,你要送阿拂,只有驴。”
王钰跳脚:“人命关天!阿拂被她干娘给卖了,卖给,卖给……反正就是那种地方的人。阿爷,马呢!”
楚翌上前,一把揪住王钰衣领子:“什么地方?人呢?往哪边走了?”
王钰双脚离地,木木的指了指:“出城,往南边走了。”
楚翌扔下王钰,撒开腿就追。
王钰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落地的时候,好像还弹了弹。
他也要跟着去追,却被自己阿爷揪了回来:“不许去!”
王珏急了:“阿爷,为什么啊!小拂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平时您总说,把她当自家孙女,您就这么狠心?”
王大爷懒得理他:“胡氏不要了,自己卖了,我再去买回来?我怎么就这么能呢?全平城就我一个好心人?别犟了,李秀才和县老爷交情深,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得罪县太爷,不值当。”
王珏怎么都不愿意,反倒被王大爷给关了起来。
楚翌拔腿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妹妹被那种地方的人带走。出城跑了没多远,就看见一辆马车,上面挂着红灯笼和软红纱,看上去就乌烟瘴气(?)的。
他跑的更欢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