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命》岁寒晚急

56、第 56 章

　　“今日说的新戏，叫做《一扇雪》，说的便是一位大家千金，原也是含着金珠降生在锦绣堆中，没奈何生的好命，却没得好运，自六七岁已出落的玉色殊容，十五夜出去游玩被拐子给拐走了。先是卖进了勾栏院，后头又迫不得已给傻子做了童养媳。虽说这傻子不懂什么，可到底也是男子，见了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少不得要捏捏摸摸……”

　　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下面众人也听的是津津有味，都说这位小姐实在命运多舛，遇到这些磨难。虽说后头这位小姐被亲生父母接了回去，又嫁给了显贵做贵妾，可到底是没什么清白。

　　话本里把这位小姐夸的天花乱坠，如何美貌，如何金贵玉贵，又结识了尊贵的王侯夫婿，可惜最后只因曾经流落在外，也只得做了个贵妾。但话本却是极尽美言，虽说是做了妾，但二人亦是神仙眷侣一般，过了美满一世。

　　楼下，一女子戴着帷帽，淡淡道了一声：“赏。”
　　侍女即刻过去，给说书先生赏了一锭银子。侍女又道：“话本虽说不错，可这小姐虽说在外流浪，也不曾吃什么苦头，也显不出她那夫婿情深义重，若是更倒霉一些，或者，与那傻子夫君有了夫妻之实，且还被多人觊觎，之后那王侯也不嫌弃，岂非更加难得？”

　　说书先生心道，要真是这样了，那哪里还有人听？
　　不过，这故事本身就是旁人给他的，他也无妨，预备下一次改一改。反正今日这话本大火，多的是人捧场，这有时候骂的人多，也说明他这说书先生越火，明日来的人照样多。

　　说书先生收了银子，让侍女放心，明日改版更精彩。
　　他刚下楼，预备回家，巷子里就被人套了麻袋。这些恶人，绑了他也不干别的，就是把这话本子拿来，名字换成了他家中的四个儿女，来来回回的念，且都是改编过后，那话本中的千金姑娘如何凄凉，全换成了他自己儿女的名字。

　　他隔着麻袋，感觉有人薅住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双脚离地，被拎了起来。

　　说书先生早吓破了胆，仿佛是被一个要吃人肉的巨人抓住了命运的头皮：
　　“这事儿不是我干的啊！是有人把话本给我，还给我银两，让我来讲。我是真不知道话本里说的是哪位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人声音沉沉，还带戏谑：“没关系，你不过是个想多挣点钱的小老百姓，这钱放在眼前，谁不想挣呢？哪怕你明知道，这话本是有人故意要败坏一个姑娘的名誉，你也干了。不算什么大错，我呢，也不能怎么罚你，最多啊，以后你讲一遍，我也让人去讲一遍，你女儿，你儿子，将来可都是要天下扬名的！”

　　说书先生连连求饶，只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楚翌擦了擦手，道：“你家中富裕，良田不少，还有佃户，本不该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连良心都不要。也无所谓，你守不住底线，我来帮你守。今后，你不妨多想想自己的孩子。大女儿已经嫁了，可惜三年无子，正闹呢。二女儿也在议亲。大儿子那自小生的白嫩，若是放在有些地方，那可最得某些老爷们心疼的呢！”

　　“而且，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我虽然要求你们有底线，可我自己，是没什么底线的。”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就是不太明白，这凶神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等在巷子里蜷了一夜，他才敢从麻袋里爬出来，这才发现，他们这西城里，说过这丧良心话本的同行，都被“请”来了。

　　楚翌料理完说书的，扭头问信传到了没。

　　跟在楚翌身边办事的，有两个机灵的小子。
　　小楚问：“那公子，您怎么知道，她一定就会来？你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楚翌翻身上马，让人把马车赶到城外：“走！”

　　易池春一身男子装扮，捏着纸条到了城外破庙，一眼就看见众多黑衣人中间的男子。

　　他和旁人一样，都是一身黑衣，但易池春一眼就看见了他。
　　楚翌拿小刀剥着烤马铃薯的皮，马铃薯已经烤的熟软，发出诱人的香气。他打开瓶盖，倒出点调料粉末，几口就吃完了。

　　“易姑娘，来看看话本。”

　　易池春一把掀开小楚：“萍儿呢？”

　　“啪！”楚翌将一个珠串拍在石台上，抬起下颌示意：“我说，看话本！”

　　易池春咬咬唇，转身就走：“你可知道，我是陈国公独女？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绝不会相信。”

　　楚翌呵的一笑：“谁要他们信了？他们不信，自然有的是人信。何况，陈国公最重面子，若不然，为何他早就找到了你，偏生今年才对外宣称，找了独女回来？”

　　“若是你声名狼藉，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陈国公还会要这个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反而带来耻辱的女儿吗？”

　　楚翌将刀递给大楚：“去！”
　　片刻，大楚就从马车上割了一缕缠着发绳的头发回来了。

　　“易姑娘，先看话本吧。你再不听话，那下次割的就是耳朵了。”

　　易池春打开“话本”，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合上。
　　她捂着心口，脸色苍白：“这世道苍凉，我也只是为求自保，你为何非要为难我这样一个弱女子？”

　　“易池春，自幼被拐卖，卖入青楼，后被人买下，送给平城知县做妾，人称春娘子。后来，平城知县忙乱，你趁乱逃走，半路生下了这个孩子，走投无路，跟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书生为你们母女花光银两，偏偏这时候，陈国公府的下人找到了你。也不知你究竟是不是陈国公府当年的姑娘，但他们找到了你。你谎称书生强迫于你，让下人们把他打了一顿，还打断了他的手，之后，你回到京城，一直住在京郊别院之中。至于这个孩子，就一直养在慈幼院，就连陈国公夫妇，也不知道，这个你捡回来的孩子，就是你亲生的。”

　　楚翌每说一句，易池春脸色就难看几分。
　　楚翌又道：“你是弱女子，还是狠汉子都和我没关系，谁为难我家妹子，我就让她悔不当初痛不欲生。你自回京，我家妹子也没认出你来。即便她认出你，也不会为难你，你哪来的自保？”

　　她是一时想差了。

　　谢拂的运气似乎永远比她好。从前她们一起落难，也曾相互扶持，惺惺相惜，可回京之后，谢拂是真正千娇百宠的谢家贵女，她却是陈国公夫妇眼中的耻辱。哪怕，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为什么有的人能把面子看的比血脉之情还重？可有的人，却永远奋不顾身，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名声也不要？

　　易池春神色复杂：“你这样行事，称得上君子？你说你是谢拂的兄长，可她兄长是谢家嫡长子，你在她眼里又算什么？一个下人？你要给她做一辈子的下人？你不顾惜自己的名声吗？”

　　楚翌不以为意：“与君子共事，自然行君子之事。对付不要脸的贱人，君子之法能有何用？自然——是比他们更不要脸了。”
　　要是可以，他也不能去绑个孩子来。可他要是不这么做，他们会服软吗？只怕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反而更添麻烦。

　　易池春举起手来：“我发誓，今日起，城中不会再有半点关于她的流言。即便有了，也不会是出自我的手笔。若是我出尔反尔，就让我的萍儿，将来流落天涯，与我一般。”

　　楚翌让人把孩子抱过来，孩子睡的很熟，连自己在水井上面吊了半天，都浑然不知。

　　易池春伸手去抢孩子，却被小楚大楚用刀背架住，只得狠狠的瞪着楚翌。
　　楚翌摸着刀柄：“你瞪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用孩子威胁你，特别不要脸？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自己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不要脸呢？别人报复回来，就是别人不要脸了？那我躺平了，给你陷害好不好？怎么想的这么美？”

　　楚翌心里还是不大满意。
　　那话本传了好几日，不少人都暗中猜测，那话本中说的姑娘，就是谢家姑娘，连带着谢家大姑娘大龄不婚，都被人拿出来多嘴。

　　楚翌拎着孩子：“想来想去，心中还不甚痛快。她未必不知是你，今日还没动手，约莫还是顾念你自幼孤苦艰难。她虽心善，我可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还是这种败坏名节的天大委屈！”

　　易池春咬咬牙，跪在了淤泥里：“女儿还我。”
　　楚翌把孩子给她，随后便带人退的干干净净。

　　易池春抱着孩子，站在暗处，真是恨的要命！
　　这谢氏名门大族，听闻谢素也是正直君子，生平最是端方自重，怎么会教出这种一肚子黑水的无赖？

　　他这么混，谢家人知道吗？
　　易池春不敢拿女儿和楚翌赌，心中却暗暗想着，若是谢家人知道他如此行事，还能容他留在谢拂身边？

　　楚翌回到谢府，谢拂在小厅摆了饭菜，早就坐在门口的秋千上等着。
　　楚翌进去的时候，她捏着扇柄，百无聊赖，显然已经等久了。

　　楚翌笑着捏了一个春卷，咬开是韭菜肉馅的：“今日稀奇了，怎么还会在这里等我？”
　　谢拂还真是望穿秋水：“昨日就说今早能进城，怎么会这么久？爷爷呢？安顿好了？”

　　楚翌一一答了，他在京中有个小院子，一早就将老人家送过去了。
　　谢拂又道：“我等你是想和你说，近两日京中出了点事，有些闲言碎语，我已经查出是谁在整幺蛾子，明天我自己去拍这只幺蛾子，你好生陪爷爷，不用管这点闲事。”

　　要真是楚翌，听到那些传扬到变味的污言秽语，只怕要当场就把幺蛾子拍扁。

　　楚翌点点头：“哦。已经拍了个半死。”
　　谢拂正想让他把东西带给爷爷，突然听见这话：“诶？——你说什么？”

　　楚翌笑笑：“拍完了。”
　　他说着还拍了一下手：“她感动的都哭了。”

　　谢拂单手拍了拍脑门：“你还真是迫不及待！那也好，横竖有人代劳了，我就懒得去见她了。”
　　谢拂早吃过了，陪着楚翌又吃了半碗馄饨，拿了个食盒过来，装了好些软烂可口的吃食。她原本是想让楚翌送去给楚家爷爷，送到门口，她突然改了主意，跟着楚翌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