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命》岁寒晚急

18、第十八章

　　望着周大人的两条眉毛，谢拂又哭又笑。

　　周夫人一旦知道，谢拂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本就是六分喜爱，变成了十分怜爱，心疼的搂着谢拂，陪着哭。
　　“好孩子，你吃了大苦头了！”

　　周大人是男子，沉稳内敛些，虽然激动，但不外露，这会哄完大的哄小的。反倒是地上跪坐着的周贤玉，无人问津，仿佛一棵没爹没娘的野草。

　　周贤玉好不容易钻了个空子：“父亲，口说无凭，她的身份还要细查……”

　　周大人摆摆手，道：“贤玉，你先回去歇息吧。”
　　他叹口气：“这些年，我膝下无子，处境也不明朗，虽说没有亲自教养你，可我自问也尽到了养育你的职责。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周贤玉的性子已经歪了，还出这等内宅手段，眼界不高，心思蠢毒，现在还妄图陷害自己的妻子。当年他生父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但说到底，他是保镖，那人钱财，保人平安。周大人当年心软，见他母亲不知所踪，才把婴孩带回家养着，可断然也不会让他持仗“救命之义”来伤害自己的家人。

　　周大人看谢拂的模样，也觉得眼熟，却与好友不甚想象。光看容貌，并不像好友之女。
　　他笑眯眯的问，谢拂这些年都在何处，可还记得家中有什么人。

　　谢拂一一答了：“也不记得父亲名讳、年纪，只记得是做官的，官袍是暗红色，上面绣了禽鸟，还有金饰剑。”

　　这是前朝三品官的朝服。
　　倒真的和谢兄对上了。

　　周大人心道，孩子当年太小，又被买她的人家故意关在家里，能记得自己（怪里怪气的眉毛），已经算是记性不错了。

　　周夫人又问：“那你还记得，在周家出过什么事吗？”

　　谢拂摇摇头：“记不清啦。”

　　谢拂现在唯一的凭证，就是两条眉毛，还有一个大名谢归璨。

　　周大人按捺下来，让人去李家沟查，但谢拂当时被带走，又不知转了几道手，才到了李家，早就无从可查。反倒是查出来，谢拂到李家沟时，就是会读书认字的，小小年纪，已经熟读三字经，会写不少字了。

　　周大人查不到确切证据，又欣喜又犯难，忍不住嘀咕：“读书写字倒是记得清楚，怎么小时候的事，一点也记不得了呢？”

　　周夫人端着汤到书房里，忍不住道：“我心里觉得，她就是当年救我的那个孩子。”
　　周大人看着夫人还没显怀的肚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年他们两新婚燕尔，生下长子，可惜那时候周显声处境艰难，周夫人整日为夫君提心吊胆，也没好好养胎，生下来的长子孱弱，只叫父母伤心了一场，还没过三朝就夭折了。
　　后来，周夫人再次有孕，却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偏偏当时院中并无一人，周夫人晕死过去，醒来孩子也没了。

　　“我记得那年，这丫头也才三四岁，见你晕倒在地上，急匆匆的喊大夫，半点也没耽误。”
　　虽然那个孩子没了，可若不是谢拂胆大，不像寻常孩子只顾着哭耽误时间，怕是连周夫人也救不过来了。

　　说起来，谢拂对周夫人也有救命之恩。

　　周夫人欣慰道：“许是天意，这孩子又到我跟前来了，不至于叫她沦落在外，继续受苦。”
　　周大人虽然不能确定，也说道：“若真是谢三娘，那就好了。”

　　“这次我归来途中，经过平城，和谢兄小聚过。”

　　周夫人一听，平城离这里也不过两日路程，心中大喜：“那你还不派人快马加鞭，传信给谢大人。”

　　“可若不是呢？那不是空欢喜一场？”周显声有点犹豫不决。
　　周夫人心急的推他：“这么多年，他一直找女儿，空欢喜多少场了？也不多这一场。可若拂儿真是谢家三娘呢？”

　　周显声思虑半晌，当机立断，让人传信给谢素，告知了这个大好消息。只不过，谢拂年幼，大悲大喜也并非好事，周显声和周夫人都默契的没有告诉谢拂，只说已经传信给他父亲，很快会来接她。

　　谢拂只隐约知道，谢家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半月有余，因此耐着性子等候。她还不知道，谢素其实就在两日路程外的平城。周显声又用飞鸽传书，谢素若不耽误，最多三日就会来和她相见了。

　　这日谢拂来见周显声，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
　　“周叔叔，我隐约记得，小时候爹爹常抱我在膝上读书，有时候还会给我讲故事。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还有印象。”

　　周显声问：“什么故事？”

　　谢拂也是稀里糊涂的，但印象深刻的事，总归还能记得些。
　　她轻咳一声：“父亲说，他年少时和周叔叔出去夜猎，时值冬日，落叶沉积，周叔叔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没想到下面是一个粪坑……”

　　“啊！”还没听完，周显声就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尖叫，条件反射捂住耳朵。

　　谢拂尴尬的咳了一声。

　　周显声摆摆手：“别再说了，没有的事，必定是你记错了。你父亲的好友不止我一个，其实是另一个叔叔。拂儿，你信我！”

　　谢拂忍不住笑。
　　其实，周显声和周夫人疑虑，她究竟是不是谢家三娘，而谢拂自己也很疑惑。
　　她自然希望快些找到亲生父亲，可幼时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了。

　　等她亲爹来了，她总不好说，爹啊，我记起来是凭着周叔叔的两条眉毛吧？
　　因此，谢拂也很努力在回想小时候的事情，总算想起一件有味道的往事，都是和周叔叔有关的。

　　谢拂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提出，想去李家沟看看。
　　周显声讶异道：“你去那里做什么？”这孩子在那里吃了苦头，他还以为谢拂是再也不愿意回去的。

　　谢拂对那个古里古怪的李树有点忌惮，担心他会使什么妖法，毕竟他可是哄骗的胡氏把自己给卖了。所以，她想回李家沟去看看。

　　虽然现在还未确实，但周显声已经有一大半确信，谢拂极有可能就是好友那个遗失的女儿，对她也很好。

　　周显声琢磨了一下：“但是你还去李家沟做什么呢？”
　　谢拂没直说：“胡氏对我虽不好，但也有不少人愿意照顾我。现如今周叔叔是榕城知府，管辖平城，没人敢动我。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出事。”她顿了顿，“若是周叔叔为难，那等我父亲到了，我再去瞧瞧。”

　　周显声摆摆手：“无事。我多派几个人跟着你。”
　　周显声倒是很放心，点了周管事、柳管事，带着五六个护卫，就让谢拂走了。

　　谢拂走后，周显声暗中派去调查周贤玉的人也回来了。
　　这孩子毕竟是他养了一场，当年他外放儋州，和夫人几次遭遇刺杀，那样的险境之下，也还替周贤玉思虑周全，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

　　但调查回来的人，却让周显声暴跳狂怒。

　　周贤玉早在十几年前，就和其生母联系相认了。这些年也一直没断了联系，甚至还瞒过众人，把他改嫁的生母继父、继弟继妹一家养在江南府中。
　　这次周贤玉回来，早就和他生母商量好了，等他在周家安顿好了，再暗中接生母过来，一家团聚。

　　也就是说，周贤玉对周家这些人并没有半分亲情，心中只念着当年那个对他不管不顾的生母。
　　可他这时候还回榕城，想谋夺的是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周大人收养周贤玉，当时是一片慈心，这时候只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他当初心软，大可以留下一笔钱财，让人收养周贤玉，万万没想到，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他今日能陷害夫人，明日就能因为家财，对自己下手。

　　周大人当机立断，让人去请周贤玉过来，告诉他，准备一下，等他生母过来，找到他生父的族人，便认祖归宗。

　　周贤玉不敢置信：“父亲养我一场，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就要抛弃我？”
　　周大人耐着性子：“不是抛弃，是认祖归宗，即便如此，你也还可以叫我一声义父，将来你若有什么难处，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周贤玉根本听不进去，俊美的脸面都扭曲了。
　　“你自己没有儿子，就把我抢来，想叫我给你们周家做儿子！你抢了我来，又不好好待我，现在你们又有子嗣，就不需要我了？那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

　　周大人听到这种话，勃然大怒，原本还没用坏心揣测他，此时却也生疑。

　　“闭嘴！我问你，当年你母亲摔倒，你就在旁边，为何不呼救？你那年已经八岁，开了蒙，你母亲浑身是血，你再害怕，连叫人都不会吗？”

　　那时候，周贤玉年幼，说自己吓坏了。周显声固然失子心痛，可也没有因此迁怒义子。

　　可现在得知，周贤玉早在五岁那年，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他今日这些话，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周贤玉瞳孔一缩，立即否认：“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才多大，难道不该害怕吗？”

　　可周大人已经看出来，周贤玉没说实话。

　　他失望极了：“你母亲对你，可从无二话！你衣食住行，她都放在心上……”
　　周贤玉脱口而出：“可她有了亲生的孩子，就会更不喜欢我了！”

　　周贤玉还在叭叭：“你们失去的只是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我失去的却是一整个快乐的童年啊！别的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我却要担惊受怕，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有多惨？”

　　周大人不愿意再理会周贤玉，让人强行把他带了下去。

　　周大人没把这件事告诉周夫人，至少周贤玉小时候，周夫人对他确实不错。可没想过，这孩子从根子里就是坏的、臭的。

　　周大人请了当地族老，说明原委，就把周贤玉扔出了周府，之前打算给的家产，自然都没给，就为了面子好看，给了一个偏院的小宅院。

　　周贤玉哪里能忍受这种落差，还想着闹事，可他连破宅子的门都出不去。而且，闹一场，就两天没有饭吃。这么饿了几轮，周贤玉眼睛都绿了，终于老实下来。
　　他开始蛰伏，恨恨的想：今日周家竟然如此无情，等日后他飞黄腾达，必定要让周家后悔！

　　到那似乎，周家想抱自己的大腿，也抱不到。

　　他刚下定决心蛰伏，暗中蓄积力量，就有人告诉他，给他找了一个抄书的活计，从今往后，他得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

　　周贤玉去了两次，就觉得自己手都要断了，这天回来的路上，被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给拦住了。

　　他被秦大哥给拦住了。

　　秦大哥赤红眼睛：“你果真是个男子？”

　　周贤玉浑身都累，正不耐烦，讥讽道：“我是男是女，你不会看吗？还是你瞎了？也是，只见我一面，误会我是个美貌女子，就连妹妹都抛在脑后的人，能有什么脑子？”

　　秦大哥回家之后，对周贤玉百般思念，几乎都成了执念。这些日子在家中，千方百计说服父母，想要名正言顺迎娶周贤玉。
　　可家中早就给他定亲，秦父秦母自然不愿。这次，秦大哥也是偷跑出来的。

　　他早两日就到了，远远看见周贤玉和之前判若两人，虽说容貌依旧，美丽且动人心弦，但气质再不像从前那样温雅，反而一身戾气，路上一个孩子不小心碰到他，还差点被他一脚踢开。
　　秦大哥不得不承认，他自己错了，周贤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自己是被这厮给骗了！

　　还苦苦相思！
　　可踏马的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没准掏出来比自己还大！

　　可他心结已生，哪有那么容易就消解？再看周贤玉这恶劣态度，更是容易激化，只在心中想着：他不是好装女子来勾搭自己吗？那自己就让他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

　　如此想着，就把还在喋喋不休讥讽自己的周贤玉抓上马来，扬长而去，瞬间出了榕城。

　　等好几日后，周大人才想起问一声，问周贤玉这几日如何，如今是否能自食其力，可有改过之意。

　　管家告诉他，周贤玉可能是吃不起苦，跟朋友跑了。不少人看见他坐在之前交好的朋友马上，一溜烟儿离开了榕城。

　　周显声：……

　　周显声派人找了许久，但这个秦姓男子并未带着周贤玉回到江南老家，不知所踪，也再没找到周贤玉。

　　谢拂此时已到了李家沟，她坐在马车里，一打眼就看见李公道，正拉着里正，叭叭说话。
　　“里长，我来说句公道话，胡氏当初放利子钱，利是收的多了点，可这本钱还是她实打实拿出来的。现如今他们孤儿寡母，如此艰难，也该让人把本钱还给人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