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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相见时难别亦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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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落,秋叶飘,
秋风忽起枯藤摇。
秋云聚,秋雨稀,
秋夜渐长意煎熬。
秋雁哀鸣秋空过,
秋菊却正好,
秋意哪容人逍遥。
秋帘卷,秋门掩,
轻启秋窗,秋水望穿故人遥。
名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开了一副又一副,本无大碍的病倒丝毫没有好转,反有加重之势。稍懂医理之人皆知,病急最忌乱投医,今日换一个大夫,明日换一个药方,这怎么能治好病。何况民间大夫给天子看病,不望有功,只图无过,所开之药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久病成医,这药不吃也罢,趁人不备,一碗汤药倒进了漱盂。
“皇上,您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呵呵,奴才来收碗!”
“四格格,没打发人来么?”上次匆匆见过,她说一定想办法让他们相见。
“回皇上,没有!”
“哦,你下去吧!”
“皇上,您别多想了,保重龙体要紧啊!您这样整日整日地耗着,奴才们看着心疼啊!”
“知道了,下去吧!”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别多想,说来容易啊!一国之君,禁足在这水牢之中,有志难伸;她又营造出皇帝大病的假象,用意不言而明;最近好像又要选什么皇嗣,本朝自圣祖时曾有明令永不建储,如今自己健在,她大张旗鼓地选什么储君,居心令人不寒而栗。爱卿忠士流亡海外,生死不明;至爱知音深陷牢笼,不得相见。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
景祺阁。
“小公公,求您了!您就让我进去看看主子吧!”
“不行不行!太后有旨,不让任何人见,违者就地正法!”
“您行行好吧!我见一面就走,”袖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了小太监手里,“您是菩萨心肠,让我进去吧!我把东西递进去就走!”
“好了好了,去吧!不许进去,就在窗户那递,快着点啊,不然大家都没命!”
“哎!谢谢您!”
“主子,主子,主……”看着衣衫褴褛,蹒跚走来的梦珍,不由哽咽。
梦珍缓缓向外走来,月色里看不清来人。
“二小姐,我是小玲啊!”
原来是姐姐的贴身侍女,手挎一个食盒,前来探望。
“小玲!”旧人的突然出现,又带回了那时在府里同姐姐、小瑞嬉戏时的情景,恍如隔世。
“二小姐,这是大小姐叫我捎来的点心,都是她亲手做的!”
接过食盒,玲珑剔透的小点心整齐排列,“姐姐,还好吧?”
“主子日夜思念二小姐,整日以泪洗面,还说……还说对不住二小姐,这次奴才来时,主子特意叮嘱奴才,叫奴才一定替她向您请罪!”说着,跪了下来。
“快起来,快起来,好玲儿!都是自家姐妹,谁还能比我们更亲呢,请什么罪啊!”
“主子说她不奢望能得到您的原谅,就是想尽力赎罪,请您一定接受!”
“告诉姐姐,我不怪她,以前不怪,现在也不怪。是我太任性,总是连累她,她不怨我就好,我怎么敢怪她!”昔日在家时的处处维护直至今日还在心头暖意融融,自己的任性妄为几次三番拖累姐姐,难道还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怨恨她吗?
“二小姐,主子还让奴才告诉您,”小玲站起来走近,梦珍会意,将耳朵贴过去,“四格格来过了,她说想办法让您和万岁爷见一面……”
“什么时候?”梦珍觉得心跳一下子停止了。
“大概就这两天吧!请二小姐务必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和那些人起什么争执,到时候,主子和四格格会安排好一切的!”
一时间秋风竟有一丝暖意.
“替我,谢谢姐姐!”
……
盼君夜夜心,努力加餐饭。
瀛台。
“皇上,有人来了!”小太监弓身禀报。
“四儿!”光绪心里一阵欢欣,放下手中的书卷,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
“你怎么来了,朕不是说过不叫你们来么!”他转过身去,大失所望,原来是瑾妃。
“皇上,臣妾,奉太后懿旨,来看看您!”瑾儿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光绪。
“多谢了!朕好着呢,没什么可看的!你请回吧!”
瑾儿神色黯了一下,随即抬头,嫣然一笑,“还有,四格格也有话让我带给您……”
“四儿……”光绪明白了什么,“你起来!”
“谢皇上!”
“你们都出去吧,朕和瑾妃有话要说!”
两旁的人退了出去。
“我已买通了景祺阁的奴才们,到时候我会和四格格一起去陪着太后,您在这,最好能买通几个奴才,后天深夜,就可过南海和珍儿相会了!”
“珍儿……知道吗?”
“臣妾已派人告诉她了……”
“谢谢你!”大婚十年,他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
“皇上,三更了,您歇息吧!”
望了一眼红泪滴滴的残烛,光绪长叹一声,放下书卷,“你说珍儿她歇了吗?”
“您又想珍主子了吧,您和珍主子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啊!奴才们私底下都说呢,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也比不过您和珍主子这恩情!”
“有什么用呢!空怅惘啊……”
“奴才虽是李谙达的人,可这些日子陪着您,听王商公公说了不少您的事,觉得您真的是个好皇帝,奴才们……想帮您!”
“你此话当真?”
“奴才若敢戏弄万岁,叫奴才不得好死!”
“朕,想见珍儿,可是,朕又不会水,这南海可这怎么过得去啊!”
“其实这也好办,奴才有主意……”
恍惚中,挨到了两天后。
深夜,太后、皇后、瑾妃正在宁寿宫赏戏,四格格请了京城新进的戏班。
南海边。
一条粗麻绳横跨两岸,绳头一条船缓缓推下了水。
“皇上,您当心啊!”老太监王商悄声说,扶着换了装的光绪。
光绪轻步上了船。
“咕咕咕咕!”王商学起了鸟叫。
不一会儿便传来对岸的回应声。绳一收,船随绳动,波澜不惊,水面如明镜一般,静谧如初,船上的人,却是心跳不止。焦急中,船轻巧地靠了岸。
“您这边来!”岸上的小太监引他向景祺阁走来。
绕过密林,清冷凄寒如地窖,微弱的灯光从破陋的窗子里照出来,门上三把铜锁赫然醒目。
“珍儿!珍儿!朕来了!”情不自禁喊着奔了过去。
“哎呦!皇上,您小点声啊,可别把人招来了,奴才们的命可都在您手上!”小太监急忙劝道。
忐忑中等了不知多久,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又是梦吗?不!他来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梦珍急忙奔至窗前。
消瘦的身形,一身藏蓝太监衣服,目如寒星。
破旧的衣衫,凌乱的发丝,憔悴的面容,秋水望穿。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珍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这样待你!”他扑到窗前,冰冷的铁栏挡住了身躯,他用力捶打着铁栏,泪如雨下。
“我很好,他们待我也很好,这清净得很,比景仁宫好一千倍呢!”梦珍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就是,想你!”她握住窗栏上的双手,久违的温暖从心底涌起。
他回手捧住那双昔日葱白如玉的手,如今,凄冷如冰,裂口道道,他向那手上呵着气,“都是朕无能,让你受苦了!”
“没有,没有,好不容易见一面,咱们别这样!”
“等朕掌了权,一定让那些人不得好死,总会有出头的一天的!”
“嗯!”梦珍用力点着头,“不要忘了对我说过的话,要保重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地活着,为了我们的守望,为了我们的明天!”
“你放心,我自己知道轻重……瀛台好歹比这强,你才更要爱惜身子!”
“我知道!朝上最近怎么样了?”
“她又要立什么皇储,这两天折腾得很欢,只怕是要废了朕了!”
“不!别这么想,我料想她还不敢如此恣意妄为,你毕竟还是皇上,她要废帝,拿不出个像样的借口,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还有洋人那边,她也不得不考虑!哦,对了,你可以想办法和洋人联系联系,必要时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嗯,她广招名医,向天下宣布朕已重病,用心何其险恶!最近不断有洋人来打探朕的病况,朕正在想办法将真实情况传出去,好让天下子民安心!”
“好!好!万事小心,保重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嗯。珍儿,我……想你啊!”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肺腑如灼,挤出来的,唯有这一句。
“我也是!我们要为了彼此好好活着,上天,在看着我们呢,一定,会重见天日的!”
他拥着她的双臂,拂过憔悴瘦削的面颊,拭了她的泪,“等着我,等着我……”
“皇上,有人来了!快走吧!”放风的小太监急忙禀报。
“珍儿……”
“载湉……”
“快走吧,皇上!”小太监拉着光绪,向外走去。
梦珍在铁栏后移动着,可怎么追的上,万般苦楚,却是朝那不肯离去的眼神,笑着挥了挥手,转弯处,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树荫里。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梦珍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湿衣襟。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没人守着,都跑哪去了?”熟悉的尖利嗓音响起。
“李谙达,奴才刚解手去了……”
“小子,敢偷懒,出了闪失,小心咱家要了你的命!”
“是!是!”
打起精神,擦干眼泪,梦珍调整了呼吸,“外面谁在喧哗,这么晚了也不让人休息!”
“呦!珍主子,奴才打搅您了,老佛爷今晚听戏,想着您,觉得心里不踏实,叫奴才来看看您!”
“哼!劳太后惦记,我很好!”
“嘿嘿,那就好,”李莲英阴笑着,低声问旁边的小太监,“没什么人来过吧,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呢!”
“回李谙达,奴才们日夜守着呢,没人来!”
李莲英瞪着圆眼睛,四处打量着,“那就好,有差错小心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