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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里只道身是客(下) ...

  •   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端敏夫人和瑾儿不时来探望梦珍,说些规劝的话,免不了落几滴泪;其他人言辞之间多了几分躲闪与恭敬,除了小瑞还是一样的忠心耿耿;长叙也来过几次,每次梦珍都装睡,所以也没说过话。经过这一事,梦珍知道,要想逃过选秀,家里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还有个小瑞或许能帮上忙,于是趁着养病,便在心里暗暗构思着一个计划。至于阿玛那儿,老是僵着也不对,梦珍觉得还是听额娘和姐姐的,于是去给阿玛陪了不是。长叙本也自悔不该将外面的火撒在女儿身上,又怜她两次受伤,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她好好调养。
      梦珍这些天真是三步不出闺房,只在房中练字画女红,别人只道二小姐在闭门思过,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想逃出去,只凭一人之力恐怕不可能,何况外面是什么情况梦珍根本不知道。于是……
      “小瑞,额娘叫你去外头采买的东西都备齐了吗?”梦珍胡乱在纸上图画着,对在一旁研磨的小瑞说道。
      “回小姐话,齐了。”小丫头歪着头看着小姐笔下不伦不类的东西,正在猜这究竟是字还是画。
      “哦,你常出去,外头都有什么新鲜事吗?”梦珍索性停下笔,抬起一双大眼睛来望着她。
      “有啊!”小瑞眼睛一亮,磨墨的手不禁一抖,自从进京之后,府里对小姐管得越发严了,比不得在广州的时候,如今小姐竟是连出门也不许了,想想这些大家小姐,平日里虽是锦衣玉食令人艳羡,可规矩重重,三步不出闺房,也真是可怜,每回想到这,小瑞都暗自庆幸,自己虽然是下人,可小姐一向视如姐妹,而且不用受那么多规矩的约束,还可以趁着出去采买东西的机会好好玩上一会儿,想到在外的见闻,她就兴奋不已,“京城最近又来了一个戏班,那小花旦,可俊呢!还有……”
      听着小丫头的滔滔不绝,梦珍心里越来越着急,“我是说……嗯,女的在外头都能干什么?”
      “嗯,有做小买卖的,有卖艺的,再有就是我们这样做丫头……”小瑞正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呃,小姐,您……问这做什么?”
      “小瑞,我想出去!”梦珍撂下笔,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抹墨迹。
      “小姐闷得慌了吧!等过几天,可以去求夫人,咱们出去!”只当是她还似原来那般生性贪玩,小瑞随口接道。
      “我的意思是……不回来了!”梦珍转过身,凝神望着小瑞。
      “小姐说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小瑞吓了一跳。
      “我不想选秀,小瑞,这些天,你应该知道我的!一入宫门深似海,生死全由命,一切就全完了,我不能,我不能啊!”梦珍“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反正是豁出来赌这一回,听天由命了。
      “可是……”小瑞被她这一番言辞吓得愣在了那里,她素知小姐生性不羁,也感觉到了她对选秀一事的不满,可这毕竟是天朝国法,哪里容得违逆,何况离家出走,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未免太过离谱了,她一时间竟搞不懂小姐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小瑞的犹犹豫豫,梦珍索性抓着她的肩膀,微微俯着身子,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小瑞,我是走定了!现只要你一句话,走是不走,要是走,从此以后浪迹天涯,你我就相依为命了;要是不走,那烦你帮个忙,让我好歹逃出府去,给我指条出路,然后永远为我保守这秘密,也算是姐妹一场了!”
      “小姐这是什么话,我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待我如同姐妹,恩重如山,我早就发誓一辈子跟着小姐,小姐既要走,我岂有不走之理!”听小姐这么时候,小瑞边说边哭着跪了下来。
      梦珍扶起小瑞,心里好像一块巨石落了地,“好妹妹,既如此,从今后你我就姐妹相称相依为命了!”说着紧紧拥抱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梦珍便和小瑞专心致志地制定逃跑计划,二人将可带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全部打包。出了京城之后,可以找一户人家,做丫头,暂时维持生计。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二人换了男装,一根绳索,溜出了尚书府。
      初出府门,两个女孩如刚飞出鸟笼的小鸟,只觉得天高任鸟飞,成功逃出的欢欣刺激,更是让爱冒险的两颗心怦怦跳个不停。集市上的热闹非凡可是梦珍所没见过的,想不到百年之前的集市竟是如此有趣。泥人摊上各色人物栩栩如生,风味小吃香飘万里令人垂涎;这边的杂耍花样层出不穷,那里唱的小曲儿更是技高一筹,只叹无暇流连。梦珍与小瑞租了马车,一路狂奔而去,不知不觉,红日西斜,便在一家客栈歇下,一天劳顿,梦珍头一沾枕头,便与周公相会去了。
      次日清晨,洗漱完毕,二人下楼吃早餐,边吃边回想昨天的事,梦珍想着这会子府里的人只怕是急疯了吧,尤其是额娘,这段时间为了这个冒牌的女儿操碎了心,现在……还有姐姐……唉!不想了,不想了!梦珍觉得心里愧疚万分,再想下去,负罪感会把残存的那一点坚强也吞噬了。安心吃饭,吃完上路。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要大婚了!”前面一桌人的谈话不时传到梦珍耳朵里。
      “嗨!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啊!来年就要选秀了!”一人叼着烟卷,极不屑地说道。
      “你说这皇后会是谁啊?”前面那人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
      “这还用问!自然是都统桂祥家的小姐,当今太后老佛爷的亲侄女啊!”
      “听说她长得可不怎么样!”另一人放下酒杯低声道。
      “管她长得好赖,又不是给你当皇后!哈哈哈!”那人在桌边上嗑着烟卷,挑眉笑道。引得一桌子人哄笑了一阵,梦珍也不由一笑。
      “长得好不如身世好啊,”一个年纪大些的人叹着气道,“模样俊些,就爱心高气傲。前朝选秀的时候,一位兆佳氏的小姐,那可是才貌双全啊,就是心气儿高,偏偏不愿参选,谁知道这话传到宫里头,连带全家都受了罚,自个还是得参选。”
      “谁说不是呢!这是抗旨啊,今年听得说更严了,有逃选者满门抄斩哪!天家皇威岂容渺视……”
      满门抄斩?!梦珍只觉得像五雷轰顶,那桌人再说什么已然听不到了,手中的茶杯落了地。为了自己,竟要让那一家人赔上性命吗?阿玛,额娘,姐姐,赵嬷嬷……可是如果回去,就会变成真的珍妃,要受褫衣廷杖,被关进冷宫,最后惨死井里……不!不!我还有理想,还有梦,怎么能服从这样的命运!但也不能自私到如此地步啊!
      “小姐,你怎么了?”小瑞只顾填饱肚子,并未听到谈话。
      这一问,更让梦珍不知如何是好,满腔的心事说不出来,索性冲出了客栈。小瑞随后追来,后面传来客栈老板的呼喊声。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梦珍一面念着一面狂跑,似乎是要跑回现代,可看到的只是旁人冰冷惊异的眼神,小瑞气喘吁吁得好不容易追上,“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到底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梦珍哭喊着。此时她也没了方向,只是想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得魂飞魄散,跑到世界尽头,忘了这一切。小瑞拉她不住,只得拼命跟着。
      拐角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匆匆冲撞过来,梦珍没刹住闸,猛地撞到了那人身上,这人浑身是血,面色慌乱却不失气度,眉目俊朗,看起来不像是贼。“公子救命!在下被人追杀!”梦珍立刻回过神来,第一个想法就是救人要紧,目光四下一扫,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那人会意,立即钻了进去。小瑞也已追了上来,主仆俩交换一个眼色,并排站在了垃圾桶前。不一会儿,一伙官兵提着刀枪追了过来:
      “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了吗都?”一个握刀的人问道。
      “看到了!往那儿跑了!”小瑞指着相反方向说道。
      “好嘞!多谢小公子!”一行人向着小瑞指的方向追去,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你出来吧,他们走了!”
      那人听说,探头左右一看,确定真没了动静,才钻了出来,“谢公子相救!我……”一言未尽,已虚脱在地,梦珍她们不能见死不救,可又不知他身份,这万一是朝廷钦犯,那岂不惹祸上身,因此也不敢把他带回客栈,只好雇辆马车将他拉到附近一处荒庙里,又请来大夫。
      “五脏俱损,心里衰竭,失血过多,只怕……老夫回天无力,二位公子另请高明吧!”这大夫一见这情景,只怕猜出了七八分,估计是怕惹祸上身,所以勉强应付着说了两句话便拔腿跑了,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这可急坏了梦珍她们,这时,那人突然睁开眼睛,似要说话,小瑞急忙扶他起来。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谭志同,因宣传民主思想,反对‘君为臣纲’而遭官府通缉。”
      “谭志同?那谭嗣同是你……”
      “是在下的表兄。公子认识?”这人听提起表兄,便撑着端详起梦珍来。
      “哦,没有,只是听说过。”梦珍怕被人看穿是女扮男装,立即躲闪起来。
      “我认得你!你是志锐的妹妹!”这人眼睛一亮,似乎十分激动。
      “你……你认错人了吧!”梦珍心里一惊,站起来转了过去。
      “不!就是你!眉梢一颗小痣,去年志锐还带你出来过呢,你也是女扮男装,咱们见过!你忘了?”
      “呃,我摔了一跤,以前的事记不大清楚了!”梦珍直在心里嘀咕: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逃出来还碰到熟人。
      “小姐可是要参加选秀了?”
      “嗯,是啊,可是……”
      “那一定有机会面圣了!在下有要事托付姑娘,望姑娘助一臂之力啊!”那深黑的眸子用力闪着最后一点光。
      “你身负重伤,既是旧识,那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养好了再说。”看着他,实在不忍拒绝,可要是答应,这代价又……
      “来不及了,在下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没得救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还望姑娘看在你兄长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给你叩首了!”说着挣扎起来,给梦珍磕头。
      “你快起来!有什么事你好好说,这是干什么?”梦珍急忙扶着他,可哪里拉得动。
      “姑娘不答应,在下就长跪不起!”
      梦珍见状,也只得跪下,“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到底什么事?”
      那人听说,几乎流下泪来,“大恩不言谢,在下只有来世再报恩了!”说着从衣襟里逃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竹筒,“姑娘若有机会面圣,请无论如何把这个交给圣上!”眼里满是期待。
      梦珍双手接过这小东西,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到就是!”毕竟是临终遗愿,梦珍实在无法拒绝。
      “谢姑娘成全,在下死而无憾!”说着又磕了一个头,便再没起来。
      梦珍与小瑞收葬了他,恍恍惚惚中回了客栈,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似要把天地撕裂一般,梦珍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雷雨声,看了看手里紧握着的那节竹筒,思绪纷乱,难以入睡。小瑞在一旁陪着小姐,陪着陪着,小丫头便梦游太虚去了。梦珍看着睡熟的小瑞,今天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般在脑海里不停闪现:
      “谁说不是呢!这是抗旨啊,今年听得说更严了,有逃选者满门抄斩哪!天家皇威岂容渺视……”
      “来不及了,在下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没得救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还望姑娘看在你兄长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给你叩首了!”
      看着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竹筒,梦珍落下泪来: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自由害了长叙一家人,无视志士的临终嘱托,可是……我真的要进宫吗?真的要过那种没有自我的日子,死在慈禧的魔掌之下?不!但我也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人啊,答应过的事情怎能反悔,而且是遗愿啊……心思千回百转,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暴风雨过后,天地间清爽无比,旭日东升,梦珍叫醒了还沉迷梦乡的小瑞:“小瑞,醒醒,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回家?”小瑞揉着眼睛道,“回那个家啊?”
      梦珍一面收拾着手里的行装,一面说道:“当然是我的家,咱们回府!”
      “可是,小姐不是……”这几日小瑞都被她搞成了丈二和尚。
      “不要说了,我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更不能连累阿玛额娘!我回家!参选!进宫!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它怎么雨暴风狂,我就身处事外,只做个过客,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好!小瑞这就收拾东西!”这小丫头虽听不太懂小姐在说什么,但这两日也觉得在外面不妥,巴不得赶快回府去,便立即收拾东西,雇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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