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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只道身是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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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迟到了吧!糟了糟了,这个月的奖金又报废!”
梦珍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头撞到了床边的红木花雕壁栏上,一阵眩晕过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古代,四下打量了周边环境,昨天的人和事便慢慢在脑中清晰起来,未及多想,只见昨天那个小丫头端着一个铜盆笑盈盈走了进来,
“小姐起啦!”
“嗯,你……你……也起了啊!”
梦珍过惯了独立生活的日子,这突然有人伺候着,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小姐说笑了,我们哪天不是天还没亮就起了啊!”
“哦,哈哈,那个,你……吃了么?”梦珍很想问问她叫什么,可转念一想,她八九不离十是这位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时只怕与小姐形影不离,这一问恐问出了破绽,便随口瞎编道。
这一问倒把小丫头问愣了:“小姐,您……”
“哦,我随口问问,阿妈额娘都起了吧,我还是快点梳洗吧!”
“是,老爷夫人都起了,这会子都在大厅等着小姐呢!夫人昨儿夜里还来看您了呢,看您睡的正香,就没让我喊您!”边说便将手巾递给她,
“小瑞伺候您梳洗吧!”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梦珍正愁不知她叫什么呢,她这总算自报家门了。
梦珍由着她替自己梳洗完毕,跟着她穿花拂柳,来到大厅,只见“阿玛”端坐在上头,“额娘”在身侧,小瑞请了安,梦珍也照葫芦画瓢问了安,
“你病着,就别拘礼了,快坐吧!”
梦珍答应着,向一旁坐了,小瑞垂手侍立在身后。
“觉得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劳额娘惦着,头不疼了,觉得还好。”
“王大夫的药是不错。这几日你静养吧,让嬷嬷给你们讲讲规矩,大选的事也不能耽搁了!”
大选?对,昨天是说选秀来着,正欲开口,只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文大人来访!”
“哦,快,有请!”“阿玛”说着连忙起身向外走去,“都回去歇着吧,回头让赵嬷嬷给她们讲讲!”
梦珍一路上想着选秀这事,也不知怎么回的绣房。这可一定得问清楚啊,身边只有小瑞一个人,看她倒是一副单纯可爱,忠心为主的样子,不知从她这能不能知道点什么,
“小瑞啊,”她一边看着小瑞滤药,一边搭讪道,“你那有铜子儿吗?给我看看。”(看客莫怪,梦珍可不是财迷,她只是想搞清历史背景,又不能直接问,只好想了这个办法,看看通宝上的年份。)
小瑞心里只是个莫名其妙,嘴上却答道:“有。”
说着递给了梦珍,一接过手,只见四个大字赫然醒目:光绪通宝。
“啊?!”梦珍倒吸一口冷气,噌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光绪!光绪年间!那慈禧不就……”
没等说完,小瑞已跑上前来捂住了梦珍的嘴巴,“我的祖宗小姐啊,您怎么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年号啊,还有太后!”
梦珍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即掩了口,跌回椅子上,慈禧的阴险狠毒早就听说,这要是选进了宫,还有活路么!等等!昨天“额娘”好像说什么他他拉氏来着,光绪年间,据梦珍所知道的后宫里的他他拉氏就只有珍妃瑾妃最有名了,难道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宫人不成,咦?等等,等等,我好像还有个姐姐,她叫什么来着?瑾儿!天哪!那我不是……怎么会这样?!只不过是叶公好龙外加同情弱者所以随便感叹了几句红颜薄命,就真得要我亲身体会了吗?这可怎么办啊,难道真要进宫陪着那个厉害婆婆,挨板子,还要惨死井中?!
不!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只是这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还想干什么啊,不够要是有个人帮忙……想着也就只有小瑞了。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
“可小瑞觉得小姐好像和以前不大,不对,是大不一样了!”
“是么,哈哈,可能是摔的吧,以前好多东西都不太清楚了,你能帮我想想吗?”
“小瑞自然会帮着小姐,小姐先把药喝了吧!”说着便一勺一勺地喂梦珍喝药,这黑糊糊一碗的中药啊,一勺一勺的喝只觉得越来越苦,梦珍只觉得极苦难耐,便夺过药碗,一闭眼,一口气灌了下去,那里小瑞仍举着着手,痴痴地望着梦珍,大概是这小姐的举动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梦珍也觉得有些过了,便傻笑道:
“呵呵,太苦了,这样还痛快点!”
这两日小瑞也见惯了小姐的奇异举动,回过神来,也只是无奈地对着梦珍一笑。
恍恍惚惚中,已来这将近半个月了,身旁的丫鬟嬷嬷们也都熟识了,期间赵嬷嬷来给瑾珍姐妹讲过几次宫里选秀的规矩,直听得是云里雾里。梦珍不敢浪费时间,趁这一阵子专心致志地与小瑞和府中其他人拉近关系,如今小瑞这小丫头已成心腹,从他们这也知道不少府里的事,大概能理出一点头绪来:
祖父裕泰任陕甘总督,阿玛长叙任礼部左侍郎,曾任广州道台、户部右侍郎,虽不是身居要害,可也算是高官厚禄;还有两位伯父,大伯父长善,曾任广州将军,珍儿和瑾儿就是跟着他长大的,前年冬才随他进京,长善又是大学士桂良的女婿,是恭亲王奕訢的连襟,瑾珍姐妹能双双入选,只怕也是借了这层层关系;二伯父长敬,官四川绥定知府;另有三位表兄弟志锐、志钧、志倚,都颇有文名。额娘是长叙的三夫人。姐姐瑾儿虽与珍儿一起长大,却不同母,但都是庶出,年龄又差不了一两岁,所以无论是请师教习文墨琴棋,还是平日嬉戏女红皆在一处。只是平时与这位姐姐交谈时,倒好象不是很投机,这位小姐虽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全是大道理,大概是察觉了妹妹对选秀一事的反常态度,便总以报答圣恩,光耀门楣之类的话来规劝,梦珍也不作答辩,只低头默听便是,毕竟她也是为自己好,为家里好,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大概也只能如此。总之梦珍要是想有所“谋划”,争取她的支持是万不可能的,她只要不添乱就是福气了。额娘倒是温善可亲,可在选秀一事的态度上只怕也是不容动摇的。梦珍天天闷在府里,除了学规矩就是散步,府里能走的地方早都走了个遍,只觉得满腔的焦虑担忧却没有人可以倾诉,今后该怎么办也无人商议,只能在花园里揪树叶丢石子。
这日长叙从外面回来,已是傍晚时分,用过膳后,便将瑾珍姐妹叫到书房,她二人进了书房,见阿玛额娘已在等候,说要考查二人近日长进如何,瑾儿倒是不慌不忙,将近日所学一一告知父亲,珍儿这几日只顾着胡思乱想,哪里还记得学了什么,便只是低头应和。长叙听说二女儿最近似乎有些神不守舍,所以才过问她姐妹的情况,如今看来,一点不假,便特意问道:
“珍儿,你将宫中规矩,说一些与我听听!”
梦珍一下着了慌,直看旁边的姐姐,瑾儿又是使眼色又是悄声告诉,无奈梦珍平日里就没怎么上心,这一急就更是什么也听不懂了。
长叙端起一碗茶来细细品着,两个女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你说说,这《女则》共有几卷,还有,宫中奉茶都有哪些规矩,茶碗离桌边多远,放在左边还是右边啊?”
“嗯,这……《女则》共有十卷,茶……茶……”
“够了!”长叙说着将茶碗几乎是拍在了茶几上。长叙原以为这二女儿只是大病初愈,有些懒散,却没想到是这般不上心。这段日子以来,天灾人祸不断,永定河两次决口,京师、奉天、山东接连地震,西南边境也总不太平,列强骚乱不断。皇上急得在朝上摔奏折,大骂群臣,礼部与英方交涉时更是举步维艰。这国恨尚堵心头,一腔闷火不知如何去撒,往日聪慧伶俐的二女儿还这么不让人省心,长叙只觉怒气上涌,大喝道:
“往日文师父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不就摔了一下,就摔的这么着了,小时候爬树摔下来也没见你怎么样,越大反倒越弱不成!没指望了!字还认得几个?败家子!”
梦珍这些天心里十分委屈,又没办法明说,今天无故遭这一顿骂,也是不由怒上心头,心想倒不如索性说明白了清净。
“阿玛,我……我不愿参加选秀!”鼓起勇气,终于脱口而出。
“混账!”长叙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你说什么?”
端敏夫人一看苗头不好,立即起身劝道:“老爷别生气,珍儿休得胡说,快向阿玛认错!”
“我哪儿错了!我不愿进宫!”梦珍辩白着,低下头。难道和家里人也不能说实话,这古代的家庭里规矩还真多。进宫送死,谁愿意去?不过这些人们倒也不知道今后的事,他们或许也是无可奈何,想着想着,又有一丝歉疚。不过前朝阿鲁特皇后的死可是眼前刚过的事,难道他们就一点也不忌惮吗……脑子里正在翻江倒海。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在跟我说话?!都是你教的好女儿!”长叙一听梦珍的话,几乎暴跳如雷。
端敏夫人一时又急又愧,也不知说什么:“珍儿!你……你……”
梦珍见长叙迁怒与端敏夫人,不由也来了气,“我就是不愿进宫!皇帝无能,太后阴毒,这天下人谁不知道,您为自个的前程把女儿送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于心何忍!”
“住口!”长叙直气的面色铁青,青筋暴起,颤抖着指着二女儿:“大逆不道!你个不肖女,哪里听来的胡话,只这一句就够灭我满门的!你非闹得家破人亡不可!我……我打死你了事!”说着也不和她讲道理,便要上前来打,端敏夫人与瑾儿、小瑞已吓得面色如土,连忙跪下拦住长叙,为珍儿求情。
梦珍一看这情势,心里也着了慌,但又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挑明,便大声说道:“阿玛也不必为那起子人遮掩,只想想大行皇后是怎么死的!您也要我们跟她一个下场么!”
“放肆!放肆!你……你……忤逆啊!来人!把她嘴给我堵住!反了!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宫墙之内的事岂由得你随便议论!大逆不道!家法,给我上家法!”长叙从没见过女儿这样,惊惧加上震怒,竟差点跌坐在凳子上,幸好旁边侍儿急忙扶住。
书房里早已跪了一地,夫人与瑾儿边哭边劝,长叙哪里听得进去,一旁的婆子犹豫着要不要去拿家法,梦珍心里想着这个阿玛如此不通情理,不许说出实话反动起家法来,登时也火冒三丈:
“阿玛索性打死我吧,反正进了宫还不知怎么死呢!”
“你……”长叙搡开三夫人与瑾儿,走上前来抡圆了就是一巴掌,“你不闹得诛灭九族誓不罢休啊!家法怎么还不来!这府里反了天了!我的话竟没人听!再不拿来连你们一并处置!”
梦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巴掌,直觉耳鸣目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婆子一看是要动真格的了,急忙跑去取家法来,端敏夫人与瑾儿、小瑞此刻只是不停哭劝,也不见作用。
梦珍站稳后更觉又羞又气,也不管嘴里说的是什么了:“他们把大清快折腾完了!您还要送女儿进去陪葬么!”端敏夫人已吓得面无人色,忙爬起来捂住了梦珍的嘴,长叙一听提及大清,又想起朝中的事,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这梦珍哪知自己是撞到了枪口上,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只管挣脱了端敏夫人的手道:“阿玛害怕了么!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人若是送进宫去,阿玛就不怕我惹祸吗?到时候别沾不到我的光反被我连累啊!”
长叙从没见过女儿这般,打小这个女儿就活泼倔强,有时也不服管束,但从未叛逆到如此地步,直气得面如金纸,这边家法已到,长叙也不叫仆人伺候,自拿起棍子,便朝梦珍身上打来。那边端敏夫人与瑾儿跪着求情,长叙哪里还听得进去,端敏只得抱着长叙的手臂,哭诉道:“老爷饶命啊!都是妾身管教不到。这孩子伤才刚好,这棍子她受不了啊!转过年就开选了,您让她怎么见人啊!”
“还选个屁!她不是不愿意吗!今儿成全她,打死算了!”说着又咬着牙狠命打了五六下子,梦珍已是满地乱叫,只觉得像要皮开肉绽了,也说不上是哪里疼。
“老爷停手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没了她我可怎么活啊!”
“阿玛高抬贵手啊!妹妹不懂事您和额娘教导她,这样下死手地打她如何使得!我额娘在世时最疼妹妹了,您当真打死了她,我额娘在天之灵都会寒心的啊!”瑾儿哽咽说道,想到已故的额娘,便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长叙听得提起了二夫人,想起她生前的种种,那样的贤淑温柔,胸怀宽广,只当珍儿是亲生,常教这两个女儿琴棋书画,总称赞珍儿的灵慧,临终前还不忘嘱托自己好好教养这两个女儿,可如今……长叙再也拿不住棍子,向后仰去,端敏夫人与瑾儿、小瑞连忙扶到椅子上,长叙低头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珍儿,不禁叹气摇头,自悔不该下手那么重,将怨气全撒在了女儿身上,挥一挥手,命人抬来春凳,端敏几人立即连托带抬又扶地送珍儿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