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曲琵琶琉璃脆》帕翠夏

30、赤水疾风

　　“张泽林！”却娘声嘶力竭的喊出这个名字，“你，你究竟是真的痴傻到这般？还是绝情至如此！”眼泪如泉涌而下，却有激烈的火焰在眼中腾腾。
　　“却娘你——”张泽林慌了手脚，这个问题终于还是赤裸裸的摆在了面前，不是没有仔细想过和却娘间似有还无的丝丝点点，不过总是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是——”
　　却娘冲了出去，全然忘了这是自己的房间，或者说她只是想找个能放肆大哭一场的地方。
　　张泽林怔怔的立了半晌，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走出却娘的屋子，回身掩上那扇红木的窄门，弱不可闻的长长叹了口气。

　　话分两头，出云宫里的金步日近日来都被一个奇怪而反复的怪梦所烦扰。在那个迷蒙的梦境里，他总是在一片树林前“醒来”，然后被一首断断续续的曲子吸引着往树林深处走去，四周的浓雾挥散不去，似乎也阻挡了那乐声的传递。梦中的自己便一直这么往前探进，却始终不能到达一个可以停下脚步的地点……连着数夜都陷在这个怪梦之中，天亮后也变得心神恍惚，脑中不断回旋着那半支残曲和零星几个字词——“阿琅”“断绝”“生生世世”……这么过了大约了四五天，金步日就撑不住了，这日的早间朝会没能照常进行，御医院首席舒飞廉奉命入宫为陛下诊脉，可是这个行医数十年的国手却没能发现金步日有什么不妥，虽然大胤皇帝陛下已经陷入深层睡眠长达十四个时辰，其间未曾有清醒时刻也未进食进水。
　　如实的向闵太妃禀告之后，舒飞廉大人立在一旁，如履薄冰。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如何是好，若是陛下的情况泄露出去，定会引起大的纷乱，可是又不能不积极想法子令陛下清醒。
　　闵太妃沉吟片刻，宣来了外务司司职川金德，命他即刻低调行事，急召外出云游的国师普云返京，对外先称陛下身体微恙，国事暂交太傅兼行书令木公大人代为处理。
　　川金德领命出去了，闵太妃看看仍站在一边的舒飞廉：“舒大人，记住，陛下只是偶染风寒，需静养几天便可痊愈，清楚了吗？”
　　“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舒飞廉忙行礼表示绝不会泄露这真实情况的一丝半点。
　　“那舒大人就请先回吧。”闵太妃依旧不改温婉的模样，淡淡笑着说。
　　“微臣告退。”

　　距怒京西面几千里外的那克西土城，所有善来神的子民都知道的智慧神吉格就住在这里，他从不向人民要求供奉，却总是愿意帮人们解决各种问题，他聪明有大智慧，是善来神最相信的下属，是西凉大地上最伟大的半神。如果你走进那可西土城，每个那克西人都会这么告诉你的。他们执着的相信着，那个深居简出还总是蒙着面纱的中年男子就是他们信奉的善来神最亲近的左右手，伟大的智慧神吉格，哪怕那个人从来没有承认过。
　　在那可西土城的中心高地上便是吉格的住所，此时有几个特别的客人到达了。
　　“师尊，已经收到消息了，不用多久定然有人来召我回京。”
　　“……”坐在阴影里的人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在从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很好，你知道要做些什么吧？”这人的嗓音略有些嘶嘶声夹杂其中。
　　“十分清楚。”
　　“那就行了，你就早些动身向东回去吧，去接一接这宣召你的密旨。”
　　“是。”说完，这人却仍是站着不动，像是在犹豫什么。
　　“怎么，还是不放心他在我这待着么？”被叫师尊的男人冷冷的问。
　　“徒儿不敢，师尊既然承诺不会加害于他，就定然会护他周全。”徒弟垂首回禀，“徒儿这就动身东去。”
　　“哼。”这段剖白换来了师尊的一声轻哼，算是接受了。

　　走出简陋的屋子，进入了灿烂的阳光下，这人却依旧像是一块寒冰，烈日灼灼也不能让她融化，绝美的面容像是冻结在某一刻，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极度想一见它绽放的炫目瞬间。普云带上防风的面纱，骑上来时乘骑的骆驼，伴着曼妙的驼铃，往东而去。
　　“又是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小屋内，身披风袍的男子恨恨地说，“对她，已经不能完全放心了，你呢？”
　　“请师尊放心，殷错对您绝不会变！”原来这小屋内还有第三个人在，他仰起的头，面庞浴在射入屋内的阳光之下，显出特别的光彩。
　　“呵呵，我相信你，不过只是因为你和那姓金的小子有仇，倒不是真的以为你若是遇见了情爱中的魔障，还能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师尊冷笑着说。说完便不再理睬跪在地上的殷错，径自往里屋去了。
　　殷错站起身，如妖的面容倒不知是否成了他人的魔障。
　　“金步日，再见到我的时候，就是结束的时候！”殷错斜起嘴角，冷冷的说道。
　　此时的金步日仍沉沉睡着，迷失于那个神秘的梦中，而急召普云回京的密旨也已经风驰电掣般出了京师，一路向萧地而去——普云国师与公子含越云游之处。

　　树尔一行扬帆出海，向远海三十六岛前进，首先到达的是拱卫远海的一个狭长岛屿，赤水。早早收到消息的岛主乔海瀛率疾风船队出岛相迎，这只船队是由船王花大价钱训练的，用来守卫进出远海三十六岛海域范围的利器，有人将他们与大胤的乌衣卫并称为“疾风呼啸，乌衣振振”，虽然不比乌衣卫皆出自世家大族的“血统纯良”，但是更强调实战和搏命的疾风队，与“乌衣清俊，玉树芳兰”们相比自然更具强大战斗力。
　　几位持荐书上了海神号、欲与菊朵切磋一番的，便将在赤水岛上与她“一决胜负”——虽然直至此时仍不知比试的内容。
　　一行众人上了岸，乔岛主，一个中等身材衣冠楚楚略带严肃的中年男子——在树尔看来，颇有些像中学时的班主任——领着大家到了宿处。这是一片相连的民居，圆形的倒碗顶下是矮柱状的屋子，房与房之间有离地约大半人高的连接小道，房子都立在支柱之上，这样便不会因近海低势的原因而受潮。
　　树尔很喜欢这些像是浮在空中的木屋，有些雀跃的选好了地方，招呼着朔月和路瑕进屋去。
　　“不就是吊脚海屋吗！”朔月叼着根不知明的长草，不以为意的嘀咕着，“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咳咳……”路瑕上来搭话，“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木姨可耳朵好得很，小心她来给你长长见识——教你什么叫做鼻青脸肿，呵呵。”
　　“你以为我会信吗？”朔月不示弱的样子惹得路瑕愈发笑得大声。也就是因为朔月有趣的反应，路瑕每次都忍不住要来逗逗他。
　　因为要进行比试，所以大家都抱着先放松一下的想法在岛上四处逛了起来——虽然说，其实赤水岛上除了部分民居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大多都是疾风队的训练场所，既不对大家开放也不会有过多意思。
　　“真闷……”树尔喃喃的边走边踢起脚边的一粒石子，扭头看看不远处的另外两人，路瑕似乎与要和甘屏（菊朵）比试的几个年轻人相交甚欢，几个人凑在一块聊得挺热乎。另一头的朔月却是兴致勃勃的四处探看，应该是在补充他的“信息网”吧。
　　“都很忙嘛……”树尔扯扯嘴角，“怎么就只有我这么无所事事呢？”
　　“杨姐姐！”闻声回头，是甘家姐弟过来了，甘墨这孩子许久未见，却不知是因为没了帝王头衔的约束还是性子变了，显得亲近乖巧了许多。
　　“小屏，小墨子。”树尔笑笑，这两姐弟认定了她是他们的大恩人，虽然很是惭愧，但被人亲近的感觉还是极好的。
　　“杨姐姐，今天晚上船王姑婆要设宴招待比试中人，你可愿意一展才艺？”甘墨凑了过来，甘屏在后面灿然笑着。
　　“表演啊？”树尔拉着甘屏，笑意盈盈的说着，“如果你倾国倾城的姐姐愿意帮忙，我是不介意献献丑啊！”
　　“我？”甘屏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姐姐是要我为你伴舞吗？”
　　树尔歪头笑笑：“真聪明！”
　　“姐姐，你觉得呢？”甘墨一脸期待地望着姐姐。
　　甘屏顿了顿，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怎么？有什么新鲜事吗？”朔月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朔月贤弟。”甘墨向朔月打招呼，可是这正儿八经的称呼可把朔月难到了。
　　“甘，公子有礼了。”朔月别别扭扭的回礼。
　　看着两个小家伙的举动，树尔哈哈笑起来：“你们俩累不累啊，就朔月小墨子不就成了。”
　　“你懂什么，这是必要的礼仪！”嘴上虽然硬，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朔月是真的不太习惯这样子。
　　“好了好了，不和你多做纠缠了。”树尔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了，你不是号称‘小谛听’吗？你倒是说说，你对这次那些要和你甘屏姐姐比试的家伙们，都探听到多少了？”树尔指指不远处的路瑕那帮人。
　　“嘿嘿，不多不少——全清了！”朔月得意洋洋的晃晃脑袋。
　　“那就赶紧的，别卖关子！”甘屏也凑上来说，“让我也见识见识你‘小谛听’的本事！”
　　“甘姑娘你开口了，我还不倒豆子一样一锅端了！”朔月嬉皮笑脸的样子好不正经，却逗乐了甘屏和树尔。
　　“你们看，那个身穿枣红袍留着长须的，是从涉辜郡来的书画圣手庄焕，据说他这样的身份也来参加比试，只是为了能去到灵均岛上求得上古传下的演字谱。”
　　“我听说过此人，据说少年时就已名冠天下。”甘墨点点头。
　　“在他身边的那个梳高髻的宫装妇人，是迟玉谷的银梭夫人——”
　　“竟然是她！，不是说她绣的群蝶能招来真蝶吗？”甘屏打断了朔月的话，惊异地抢过了话头。
　　“正是她。先听我继续说下去——在路大哥身后，一脸严肃的年轻男子，那是从怒京来的乐师反骨，别觉得他名不见经传，他可是笑林苑的总教习！”
　　“笑林苑啊……”树尔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就是那个天下闻名的笑林苑，胤国前皇后可曾在那里留下过曲子呢！”
　　“……”听到这里，树尔和甘家姐弟都不说话了，甘墨甘屏或转头看别处，或若有所思，反倒是树尔木木然的看着朔月，像是在认真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