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客》夸父吃桃

5、第 5 章

　　先生死了，再也不用在这纷杂人世里凭人议论。先生活着的时候，外间人人骂他，门前冷落；先生死了，却一时间门厅若市。我将先生的尸骨收敛归拢在一起，竟都不够一个小盒子。

　　先生说过，他要葬在那个青苗盛开的田垄上，任人间的风吹过他，我为他立了一座碑。

　　我窝在碑前，先生死了，我一介孤魂无所凭依，不知何去何从。

　　“良……”恍惚间有人在呼唤我，我转过身，背抵着墓碑，石头透过衣物泛出丝丝寒意。阮攸一把扯过我：“你知我找你找了多久？”我笑呵呵咧开嘴看向他“找我做什么？”他身后明黄的衣角闪出一角，“皇上，来这里做什么？是觉得先生死的不够合心意？”阮攸一把从墓碑前揽起我，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说：“你疯了吗？”我是疯了，心底的仇恨像藤蔓一样纠缠着我。他扶着我站在一旁，四下静悄悄。

　　我见过那种眼神，无奈绝望倔强，那对峙的五十多日里，这些情绪都在这张脸上一闪而过。

　　这些情绪在他心底里生拉硬扯却给他面上生套了一张皮。他站在墓碑前，面无表情。

　　阮攸扯过我，走出几丈远，只见墓碑前的人轰然倒下，跪坐在地：“是士季，跟我说各凭手段，我凭手段上了位，可你为何始终不愿帮我。”

　　久远的前尘往事，在记忆里封存的久了些，就像沾上了灰一样，抖落许久也不见原貌。

　　“先生……先生”小小的的少年从竹台上抬起头：“先生，你这首诗错了。长安万户星罗棋布，怎么散成万段沙？”先生眼中悲伤一闪而过，久久抬眼：“你可见过三月间的长安？整座城像被黄沙封固，马蹄横肆之后所有的的东西都残破不堪，风一吹，星罗棋布的长安城街市可不就万段城池万段沙。”

　　这是一个兵连祸结的乱世，这个时代每个人与祸乱纠葛牵连，少年的父亲偏安一隅，可以暂得安闲，少年的眼底还未得见风霜。

　　少年见长安，是在夕阳下，长安城四月间，他们一路行过来，沿途士兵都死于癔症，他也窝在马上重重咳着。田地一片荒芜，极度缺水下他的视线模糊了几分，唯有那大大的长安高立在城头，俯瞰着这个疮痍大地。他咧过嘴，绽开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这就是长安？”

　　刚进城，长安街市空无一人，满地血泊，被日光照着，红色的血泛着金光。他心底一动：“万段金……”长安街头尸横遍野。

　　他的父亲要杀谁，他管不着。他们从小地方来，唯有杀人才能迅速立威，何况是那些墙头草两边倒的家伙。当日王季在的时候，他们侍奉王家。一个个叫嚣着仁义礼智信的家伙，命没的时候，全没了仁义。他记得王季死的时候，说了句“这是个他妈的天下。”是呀，三日属一姓，这个天下比妓女变脸还快，真个他妈的。可他不想从这个长安离开。

　　“这个长安可真烂呀！”他坐在城墙上，扫视墙下一群衣冠楚楚的小人们，五月的田野间长出了青苗。天地可真奇怪，一个月便能沧海桑田，跟那些小人一样。他哥哥还在那边为这些小人请愿。血洒在青苗上，艳红苍翠映着他的眼，他看着笑了笑：“苍生社稷……苍生不过眼下这一群畏畏缩缩匍匐着的小人，社稷细打量来，也不过是这短暂几月便变幻无常的青苗罢了。人人渴求的苍生社稷……呵。”

　　正午，他父亲突发恻隐之心，停了屠戮。他跳下台阶，正要回府。却看见，一个人哆哆哆嗦爬上台阶，趴在了自己哥哥的脚底下，那个人极其虔诚的重重叩首。他年纪小，还不懂收拢人心为何，只是笑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