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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既然后学永远未能有与文昌君并肩而行的那一日,那无妨让那年赋诗登楼的文昌君在我心底停的长久。”

      我转过头问阮攸为何要说这番话。“先生自从做了伪臣之后,日日都是戳他脊梁骨的人,往日相交再也不来往,你看这门前可有一辆停靠的车马。倒是比在南山时还要人丁寥落。”

      远处,阮攸的马跺了跺脚,打了一个响鼻。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是要万人敬仰还是万人唾骂,都是一念之间,单看明日他能不能成全他自己。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条路,好的也不能让你家先生全占了。”我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先生当断不断,委曲求全到如今境地,可圣上怎么会放着他有如此暧昧隐晦的消极姿态?他是一定要逼先生表态。

      我和阮攸坐在墙头上,四野如穹盖,星子如芒四下闪着。

      “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难呢?”我望向正躺着的他,“我一直以为吃饱饭就很难了,小时候跟着乡里人进山搬石头,那悬崖峭壁上的山石才够温润,每日进山多少人不见得能回来多少人,稍有不慎就掉下山崖,背回来还得加工加点的磨石头,十天半月没日没夜的赶工,还要小心弟弟的哮喘,日日要躲官兵,怕我被拉去充兵丁,卖石头时要想方设法躲赋税,拿到银子后要想方设法计较着日子买粮……”我每说一分,他的眼底惊讶多一分。“我从前无数次站在街市上讨饭的时候,看着你们车马走过,多羡慕你们这些衣锦食肉的人呀,可从没想过你们也有难处。隔着纹银勾金的帘幕,你们就是我们穷人眼里的天上人间。”

      阮攸笑呵呵的说:“外边的人瞧着我们,都觉得我们是那兴水波的龙,求风雨便得风雨。

      我三岁时,娘亲去世,年十有四,父亲外放。阮氏百年兰陵望族,才华横溢之人如过江之鲫,我们的先祖,为将,为相,为尚书,为太傅,为御史……为了能将荣宠绵延,三岁我便入族中私塾,我从小都是从学堂书声里见日出的太阳。可,苦不在身外,在于你的一生要毫厘不错,你穷尽一生要全心全意做好阮氏这栋无上华丽建筑上的一个枓栱。

      那年太子之争,我父昏庸竟妄想两端都讨好……等到圣上回头来算账的时候,阖族战战兢兢,我父亲最后外放三年死在南边烟瘴地里,就为得旁人对阮氏的一个无可置喙,就为阮氏子孙还能立在朝堂上,还能再次封王拜相。

      天下有才之人千千万,为何独我八岁成名。只因,当年阮氏一族风光无限,带擎着我,也能混个名声。可我十四岁入朝堂时,兰陵阮氏求着活命,世人又是何等样子。人世冷暖,朝夕可见。”

      活一日便在这阴诡地府待一日,哪来得什么天上人间。
      那一日回想起来,与后来的五十天没甚差别,庭院里各色植物日渐萧条,院墙上面那一线天兀自轻灵湛蓝。

      先生难得起的早,站在天井里伸着懒腰笑嘻嘻说:“昨日你偷懒,丹房差点引了火。”眯着眼打量着我“昨日夜间……”脸绷的分外板正,气势十分凛然,我知道他是纸糊的老虎,叉着腰:“出门与人闲聊。”“聊什么?”“聊你……”他一趔趄“你家先生有什么好聊的?”瞪大双眼看向我。

      “当然是聊先生如何一次次点了南山上的丹房,又如何一次次搭起来。”我笑着跑走了。先生在身后骂骂咧咧“小兔崽子……”

      那位尊贵无比的圣上恰巧在此时进了门,一身玄色便服,眉目细长,眸中像是含着细碎的星子。我心说:“长的真好看。”文先生的表情一瞬间怔忪,半天回过神,低身叩首“参见圣上。”我反应过来赶紧趴在地上。

      “瑛良”我愣怔的坐在亭台里,遥遥地传来阮攸的声音。一瞬间我有点愣神,是旧日场景重现吗?圣上高高坐在台子上,文先生又坐在矮几前,一杯一杯灌着自己酒,阮嗣宗遥遥向我走来……

      “还好吗?”我点点头问他“不过先生,这都喝了十日了,殿下还不愿走吗?”先生日日喝了睡,醒了喝,日日如此,持续了十数日,愣是没给圣上说出那句话的契机。我苦笑着说:“这就是先生的计策吗?醉死自己?”

      圣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晕晕乎乎的先生,嘴边挂着一抹笑意。阮攸附在我耳边说:“圣上的耐心还没被耗尽,他……还饶有兴味。”

      终于一日日过去,圣上耗了大半个月在这座小庭院,先生还是醉复醒,醒复醉……两个人把这当成一场耐力的比赛。

      阮攸对此只有一句:“原来你们先生这三年来日日饮酒就等在这呢!”可我们都知道,这场比赛,先生要么赢,要么死,他是存了这样的心。在第四十天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圣上久不上朝,朝臣哗然,全跪在了府衙门口。

      本来日日为圣上和先生准备吃食已经够让我手忙脚乱,这下好了,那些宗室朝臣也驻扎在门外,一下添了百张口。是以阮攸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后院支着大锅,挽起袖子热火朝天的炒菜。

      “瑛……”我从一人高的锅里探出头,看到他明显一愣,久久绷不住,蹲下身笑个不停。我跳下支的高台,“什么事情……”他扶着笑软的腰“这事你得让我缓一下说,要不传出去不好。”久久,他正色道“萍乡公主在宫里自裁。”圣上倒没有回去看他亲妹妹,只是派了身旁小厮回宫了一趟。公主自然是无恙,但事已至此,圣上还能再逼先生吗?

      只能说,我不了解当今圣上,他放着外间鸡飞狗跳,怡然自得的待在庭院里,只不过看先生时隐隐有些咬牙切齿。先生醒在第五十日,圣上在那座庭院待了整整五十日。院子里的树都光秃秃,天上开始飘雪花的那一日,先生突然睁眼,“哇”的一声呕了血。

      或许滴在袖口上的斑斑血迹提醒了圣上,他不能再用血来为他的政权奠基了。他身下那摇摇欲坠的高位,已经再经不起一滴鲜血。他放过了先生,容许他成为一颗兢兢业业嵌在皇座上的棋子。

      三天后明德坊里那一把冲天的火光,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安定的那一刻,危机已经四伏。危机像一只兽潜藏在无数日月里,只待时机一到,放肆大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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