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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23 月殿桂飘难比端,秋篱菊绽不同妍(后篇) ...

  •   七

      三月的某日,魏珠从紫禁城里来到什刹海,带给皇帝一个盒子。
      皇帝命他打开,原来是九颗褐色发亮的药丸。
      我正准备乘船前往静音大师圆寂的宝塔。这几天,庙里正在做水陆道场,我没有去拜。
      上次来去匆匆,没有看风景。
      既然大师选择那么一个地方圆寂,一定有他的理由。
      今日皇帝早早地就批完折子,可以抽出点时间来。皇帝每日还是在养心殿临朝听政,忙的时候很晚才回到别院,今日倒是很早。
      他将药丸拿给我,好言相劝:“阿凡,我知道你不愿意吃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离我而去。这些药丸是用一些可以延年益寿的药材做的,有千年老参,天山雪莲------”
      我没有让他把药单子念下去,笑着打断他的话:“还有万年何首乌——”
      说完大笑。他生气:“万年何首乌是没有的,但是------”
      “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叫我何首乌——”我没说完,又笑。
      他有些莫名其妙,问:“为何?”
      “因为我很笨。”
      “笨和何首乌有什么关系?”
      “何首乌是宝贝啊——”
      “宝贝和笨又有关系?”
      “我家乡的人将蠢人叫宝贝——”
      他大笑:“这番曲折,也亏你妈妈想得出。也难怪那年我在船上唤你宝贝,你很生气——”
      “那次可不是这个原因。”
      “其他的原因?是什么?”
      “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你翻它做什么。今日我去那座塔上看看------”
      “静音大师圆寂的塔?”他问。
      我点头。
      “为何?”
      “他选择那么一个地方,一定有他的道理。上次急着离开,没有看清楚。”
      “我也正想去。阿凡你吃药了,我们一起去。”
      “不吃。”
      “就一次,你尝尝,若是不好吃,以后再不让你吃。”他以退为进。
      我于是就吃了一颗。味道还不错,口鼻留香。于是反悔道:“不如今日全吃了罢。”
      他又喜又怒:“这是药,又不是点心——”
      “嫦娥应悔偷灵药,高处不胜寒——”
      “阿凡!”他抱住我,心疼地说:“阿凡,委屈你这么多年。等把积弊改革完,我陪你去江南长住。弘历已经成年,办差也还像模像样,我交代清楚了走,也能放心的------”
      先哄了他宽心是上策,于是听话地点头。这些年来,究竟是谁哄谁?
      我们乘红帆船前往对面的宝塔。
      递级而上,累得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顶楼,举目四望,紫禁城、圆明园尽收眼底,我更发现,什刹海的水域能和圆明园的水接上,只是中间有一些小地方需要开挖。
      于是,我对皇帝说:“夫君,能不能将什刹海和圆明园的水接上?往后就不必走陆路------”
      “阿凡是想把什刹海也圈进去?”
      我摇头:“什刹海是佛门地界,阿凡不敢放肆。阿凡只是想以后可以自水路进出圆明园。这样,夫君就不必陪我住在这里,两头跑。我既可以游玩散心,又可以随意看望夫君——”
      他大喜,于是就让魏珠上前,指着几处不太通畅的地方,说:“吩咐下去,将那几处挖开,要能让什刹海的帆船畅行无阻——”
      五月十三日,是皇后的生日,皇帝定这一日为千秋节,王公百官咸蟒袍补服,但不向皇后行礼。
      他还是不想让我委屈。
      这一日,牡丹园万花怒放,张灯结彩,庆贺皇后娘娘的生日。
      晚上,戏班子进圆明园,紫堇硬拉我去看戏。
      我和紫堇位份相对比较低,离皇后远远的,离熹妃却很近。紫堇指了指熹妃身后一个站着说话的女子,问:“姐姐不觉得这位新封的小主面熟?”
      我仔细看了,摇头。
      紫堇想了想,说:“姐姐原就不大照镜子,没感觉也正常。”
      她这么一说,我却明白了:“你是说她长得像我?这么说可就污蔑了她,她比我美貌多了。”
      “美貌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她顾盼生辉的神情,像极了姐姐嚣张时的样子。也难怪熹妃那么周正的一个人,居然能容得下她。”
      我撇嘴说:“她就是那个人了。”
      “你认识她?”
      “神交很久了。”
      “为什么姐姐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奇怪呢?”
      我打她的嘴,她赶紧缩了。我们正在这里玩笑,熹妃却领着刘贵人来了。
      熹妃说:“春秀妹妹,这位是懋嫔娘娘,这位是裕嫔娘娘。”
      刘贵人给我们二人行宫礼,我动也不动地受了她的礼,紫堇则赶紧扶了她起来。
      我笑道:“难得熹妃娘娘亲自引荐位份低的小主。”
      熹妃亦笑道:“姐姐宫里没有安排人,自然不必费这个心。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他人做嫁衣。”
      “熹妃娘娘一向周到,是不必说的。”
      刘贵人此时虽然获封,却并不嚣张,可能是专房之宠还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寒暄几句,戏开锣了,她们坐回自己的座位去看戏。后宫中,最爱看戏的就是熹妃了。想必她打发时间也是很不容易的。皇后好歹管理后宫可打发时间,齐妃照顾儿孙儿媳,管理家务花去大把时间。偏熹妃的儿媳过于贤惠,她反而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想,她此举不是为自己。也许她在乎过,但寂寞多年,没有男人,她也能过得很自在。她是为了弘历。
      雍正元年秘立皇储时,年氏正宠冠后宫。福惠阿哥一直也很得皇帝喜欢。熹妃不多心也是很难的。活下来三位阿哥,弘历得到先皇的厚爱,自然不必说,弘昼也是被皇帝宠得不像话。但因为弘昼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且早年诓弘历立字据的事世人尽知,她可以勉强放心。紫堇也是个省事的。
      福惠的母亲是皇贵妃,自出生就子以母贵,比弘历和弘昼的地位要高,若按礼教,中宫无出,立太子就应该立福惠。贵妃死后,福惠更是被托付给皇后抚养。虽然年羹尧被赐死,但年希尧至今是工部侍郎,年遐龄在巡抚职上告老,仍旧是一等公爵。皇帝有意保留了福惠的外家实力。将来若福惠成年,指婚时动点脑筋,福惠就是最有势力的阿哥。
      熹妃向来是个周到人,她不会是——
      我打了个寒战,对紫堇说:“我们回去吧。”
      紫堇见我脸色难看,问:“姐姐,你不至于——”
      我知道她误解了我,也不想解释,只说:“你要是想看,就留下来看。”
      她想了想,起身随我离开。她嬉皮笑脸地说:“也不是别的原因,就是想搭顺风船。”
      我呸道:“自己的船如今还像新的一样,每日里就知道和我胡缠。我走了,看人家把你吃进去,拉出来。”
      她笑道:“我又不争她的位子,她何必多此一举?”
      我想了想,也是。于是说:“你这傻人有傻福,我也不用担心。只可怜福惠。”
      “福惠?他在皇后那里,好好的。听皇后说,很像皇上小时候呢。”
      “要是不像就好了。就是太像——”
      紫堇多年来也成了精,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惊,问:“姐姐,有没有办法?”
      我摇头。她求我说:“姐姐,你恨她我知道。可是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
      “才觉得你明白了,却又糊涂了。如果我有办法,当年你也进不了雍王府。”
      紫堇于是叹气:“既然如此,就当我没说。”

      八

      雍正六年九月初九,重阳,后妃们皆前往香山赏红叶,皇帝更是赐亲信大臣一同登香山赋诗吟词。
      兴起而至,败兴而归。福惠阿哥在这一天摔下山崖,猝死。跟随的太监跳崖殉葬。
      皇帝悲从中来,每日拖着病躯上朝,一日比一日消瘦。
      皇后大病一场,后宫事物悉数交给熹妃处理。
      十月三十日,皇帝生日,辍朝一日。因福惠阿哥过世仅月余,皇帝无心庆生,只在九州清晏吃了一碗长寿面,就去了什刹海的寺庙里打坐。我驾船四处游玩。
      一艘小舟跟上我的船,春吉认得是皇后的近侍太监,就放他上来。
      太监传话说皇后请我秘密前往牡丹园。
      春吉不放心让我上小舟。
      我制止了她,随太监来到牡丹园。
      皇后在病榻缠绵多时,见我来了,强要起身。我按住了她,请她躺着说话。
      她欲语泪先流。多年操持家务,虽然也精明得像狐狸了,可是又一个儿子先她而去,情何以堪?
      她说:”姐姐,福惠的死,我总觉得蹊跷。”
      “娘娘,小阿哥的近侍太监跟着跳崖,无处可查啊!”
      “撇得这么干净,会是谁呢?”
      “娘娘知道是谁,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姐姐,她跟随我多年,跟我的女儿一样啊!”
      “我知道,娘娘。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好好将养身子吧。”
      “姐姐,一个儿子啊。如何让我——”
      我摇头:“娘娘,你看她行事比德妃如何?尤其了不得的是,你看她将弘历教养得,多好!比十四爷强多了,是吧?"
      皇后大惊:“她不至于——”
      “不会的。她只是为了儿子。”
      皇后嚎啕大哭:“姐姐,为什么我这么命苦啊!”
      “娘娘,放开些。不如你就将后宫的事交给她吧,也歇息几年。”
      皇后抱住我:“姐姐,你会断生死富贵,对不对?你都告诉我吧,好歹我——”
      “娘娘,我不瞒你,我走后一年,你也就会跟来。放下吧,往后这后宫是她们年轻人的。不如放开手脚玩几年,这也是你操劳多年应得的。”
      “姐姐,你早告诉我,我就——”
      “娘娘何其痴也?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家族吗?你做到了,应该开心才对。往后没我们什么事了,你开心些过日子。”
      “如何能开心呢?姐姐,你告诉我,看见那个刘贵人,你开心吗?”
      “我不能骗娘娘,可是我能奈命何?将眼前的日子打发了,才是正经。往后她会诞下皇子,会封得更高的位份,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不在了。熹妃命好,可后宫长日漫漫,将来也有得她熬的。娘娘,你能容下熹妃这么多年,也就容了她这一回吧。”
      皇后这才对近侍宫女说:“将燕窝粥端来吧,说了这一会子,也饿了。”
      宫女大喜,谢我道:“谢谢懋嫔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几日只喝水度日了。今日突然要请娘娘来,果然还是懋嫔娘娘——”
      我打断她:“快去吧,你的主子等着续命的粥呢。”
      她赶紧下去了。
      我笑道:“娘娘的这个宫女倒是个贴心的,解语花似的。最难得的是以娘娘的喜忧为自己的喜忧------”
      皇后说:“我身边得力的丫头还有几个,不然,我早被她们吃光抹净了。先前的不必说,后封的也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没一个能惹得起------”
      我笑道:“哪里能比得娘娘。只要你在这个位子上,她们还不敢放肆。”
      “可是你看福惠——”
      我安慰道:“皇贵妃得专房之宠多年,嫉恨她的人很多,防不胜防。娘娘不必自责。福惠阿哥这几年得娘娘的照料,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娘娘对得起皇贵妃。”
      正说着,丫头端着粥来了。我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喂了皇后吃。
      皇后吃了一小碗,精神好多了。
      我们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春吉来了,说皇帝在万方安和发脾气,叫我回去。
      皇后笑道:“姐姐的这个儿子,一刻也怠慢不得的,姐姐回去吧。”
      我也笑,告辞说:“娘娘保重,得空我再来麻烦娘娘教我射箭,皇上忙,不爱打猎,哪天我们娘们儿去南苑。”
      皇后在病榻上点头微笑,目送我离开。

      皇帝见到我,生气说:“上了船,人却不在,你知道我多急?”
      “亏你打坐了半日,还是这么心浮气躁地。你难过,皇后难道就好受?我不过陪她说一会儿话。”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没证据,就别办了。也要给弘历留点体面。”
      “可她想过我的——”
      “这也怪你没早告诉她。你一天到晚让弘历办差,却至今没有封爵位。谁知道你究竟想什么?”
      “你说她会不会?”
      “她不会的。她就是为了儿子。”
      “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
      钮钴禄氏往后除了奢侈,好享受,没有其他毛病。不过,这也是她含辛茹苦多年得来的回报,无可厚非。谁让人家养了个好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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