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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熙堂 ...

  •   春意料峭,杨柳堆烟。
      晨光熹微,皇城边上的望月河水汽氤氲,湖水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

      京都某条小巷子里三三两两地摆着几个面摊,虽然简陋,却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面摊老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到了其中一位客人前面,点头哈腰地对着他说了几句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又继续忙活着招揽客人去了。

      孙煜搅了搅手边的阳春面,面有苦涩地看了身旁戴着斗笠背着大刀的侠客一眼,嗫嚅道“姐。”

      “你别叫我姐!”侠客一拍桌子,桌上的面碗顺势重重地从桌上滚了下来,立马碎成了一把旧瓷片。

      “哥……我真错了。”

      周梓澜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重重地跳了一跳,极力地忍住了想将面前的这货拍死的冲动,隔了半晌,才沉声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这次绝对没有任何差错!”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悄对着周梓澜说道,“剑正对着心口,分毫不差,人绝对死透了。”

      “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不好好练武,整天捣鼓那些个酸词滥调,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孙煜立马不干了,委屈道“姐,我那怎么能叫酸词滥调呢,我那些个小曲儿写得多好听啊!凝香馆的君兰姑娘也夸……咳咳咳……”孙煜连忙瞟了一眼周梓澜的脸色,立马生硬地转移话题,“狗皇帝荒淫无道,考取功名无望,但我心中依然怀揣着大义,欲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这是……曲线救国。”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狗皇帝被人刺杀了!”突然,旁边一桌有人高声道。

      “真的吗?哪位英雄好汉如此仗义!请受我赵某一拜!”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对,我家宫里当差的亲戚怎么说昨夜宫里连夜请了个江南名医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呢?你们路过宫门口的时候看见宫里挂白了吗?没有吧!狗皇帝肯定没有死!”有人怀疑道。

      “他娘的狗屁巫医!我呸!”有人怒骂道。

      “什么!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孙煜重重地一拍桌子,将身边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顿时秒怂,干巴巴地说道“听说人死了……”

      孙煜还想反驳几句,却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人一把揪住了,连忙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周梓澜就像倒提着小鸡仔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客官,您的面……人呢?”小二端着另一碗阳春面走来,却突然发现刚刚还在眼前的俩人眨眼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两个空空的椅子和桌上的几枚铜钱。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只远远地看到长街的尽头两片迎着风飘飞的衣袂。

      孙煜被周梓澜拎到一个深巷里才放了下来。

      “姐,这不可能!我保证他真的咽气了,我还特地探了探鼻息!”孙煜呼哧呼哧地喘了口气,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我看班主一定是疯了!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说说你这几年其他什么本事都没学会,单单练了个刀法都能练成这副二五眼的样子,遇上个厉害点的人你能自保吗?你对得起过世的师傅吗?我看你待会怎么向班主解释!”周梓澜转身重重地拍了拍巷子尽头的一扇大门。

      门被新漆了一层朱红色,还遗留着重重的桐油味,门上新挂了一副牌匾,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让人眼就觉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大字。

      孙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认出了“春熙堂”三个大字。

      “李叔他们什么时候挪地方了?”

      “还不是因为你。”周梓澜白了他一眼,“上次出个任务都能杀错对象,害得我们被人举报,连累整个戏班子成了同行的笑柄。”

      正说着,门被人从里打开了,孙煜往里探了探头,将门内庭院里铺着红毯的戏台子和几条简陋的长凳一览无余。

      此时,春熙堂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班主名叫李逵,是一个年过四旬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山东壮汉,江湖人送外号“鬼见愁”。此时,他正坐在戏台子的正中央,皱着眉头捂着脑门应付着一拨又一拨前来咨询(挑事)的顾客。

      “叔,我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春熙堂接的是活人的买卖,您这事儿我们不接,你自个儿去找城东袜子弄的屠户去。”

      李逵捂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那几句话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

      “差评!”

      李逵“......”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我刚才被我们酒店老板娘举着菜刀追了两条街,差点将我砍死,你看看我这伤口。”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穿着酒店小二服饰的男子,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立即将衣袖拢到了胳膊,指了指胳膊上蹭破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表情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李逵“她为什么追你?”

      那人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就……偷看了她洗澡。”

      李逵“......”

      日头渐渐地大了起来,集市上趁着饭点吃东西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不少做苦力的工人将袖子卷到胳膊,在脖间随意地搭了条毛巾就匆匆往河边的码头赶。

      这时,集市上摆着卦摊算命的张瞎子突然收了摊,拿起了手中的幌子,晃晃悠悠,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街的一个巷口。

      他显然已经将幌子当成了行走的拐杖,每走一步都是先拿幌子戳戳地探个路,再慢慢吞吞地朝前走。

      他一直走了大半条巷子,直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在巷子里转了一圈,直到瞧不见半个人影,才嘬了嘬牙花子,飞快地将手上的幌子一收,打横着提了起来,单脚点地,身轻如燕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狭隘逼仄的小巷子,最后轻车熟路地翻了个墙,跃进了春熙堂的院子里。

      他倒竖的三角眼滴溜溜地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拿出了那身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真才实学,捋了捋胡子朝着面前的老头道“这位兄台,在下见你印堂发黑,恐怕不日将会有血光之灾。”

      “太准了!大师您说的一点没错!我家白菜全被隔壁老王家的猪崽子拱了,可有破解之法?”

      李逵“......”

      “这破解之法嘛,倒是有的,只是贫道最近日夜与众位仙家彻夜探讨救世之道,费尽心机,劳神劳力,仙法有些不够,万事总是有些力不从心,您还是另请高……”

      “好说好说。大师,这一吊钱您拿去买壶酒喝。”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吊脏兮兮油腻腻的铜钱,塞到了张瞎子手中。

      张瞎子端着一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的模样,瞅也没瞅手中的铜钱一眼,捋了捋胡须,神秘地说道“今晚子时,你独自一人前往城东袜子弄倒数第二家店铺,若是挂着红灯笼,就扣三声门,记住,多一下都不行。若是门内有人问你做什么,你只管报出你家邻居的地址,然后转身就走。若是没有挂灯笼,你就什么都别做,转身就走。”

      老汉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脑门上的冷汗却立即淌了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疑惑悄声问道“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自然是有的,天地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生生不息。”他顿了顿,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啊。”

      李逵“......”

      张瞎子继续以这样一番神神鬼鬼的言论唬得在场另外几人纷纷掏出了鞋垫子里藏着的私房钱上交给他,最后那几人不知是因为破财消灾还是自我心理安慰,居然大摇大摆,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李逵用那双铜铃般大的双眸无声地看完了这一幕,心中却不禁隐隐作痛。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鸡毛蒜皮的破事!

      他这春熙堂自古以来干的可都是刀尖舔血,杀人越货的买卖,怎么到了他这一代就要靠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破事来维持这块金字大招牌,更惨不忍睹的是,上一任武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团春熙堂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戏班子!

      要是让他那已经寿终就寝的师傅知道,估计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张瞎子将刚才所得的所有的铜钱塞到李逵手中,完全没了刚才那幅世外高人的模样,怯怯地朝他叫了声“大哥。”

      “有屁快放!”李逵极其不耐。

      “这个……我们戏班子里还缺一身贵妃醉酒里唐明皇的行头。这个……要三两银子,我们能不能……众筹点?”

      “滚犊子的行头!你没看到老子他娘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吗,这一天天整得都是什么破事!瞅你那熊样,穿了龙袍都不像太子,扯两嗓子唱个戏还要什么行头,扯两块黄布去找隔壁裁缝铺找老板娘随便缝个两针不就成了吗,费那钱作甚!”

      “大哥,隔壁裁缝铺的大娘是个瞎子。” 对戏曲有着无限激情的张瞎子弱弱地反驳道。

      “你不也是吗?”

      张瞎子顿时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迫于生计才招摇撞骗,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李逵揭他短的利器。

      “我看这三两的行头也比不上皇宫里的真龙袍,既然都比不上,还不如随便扯身黄布套身上,省钱省事!”

      李逵随便胡扯了两句,没想到张瞎子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班主,孙煜和周姑娘回来了。”跑堂的小伙计指了指还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说道。

      李逵看了眼门口的两人,气得差点气都没喘上来。

      “李叔,张叔。”孙煜跟在周梓澜身后,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戏台子中央的李逵和站在他身侧的张瞎子,低下了头。

      “别啊,我可当不起这声叔!你是我叔,不……您是我大爷,我给您叩头了成不成啊。”

      孙煜的头低得更低,心虚地继续听他训斥。

      李班主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孙小子,你也老大不下了,该懂点事了。你整天不接任务不干活叔不怪你,整天窝在房里写那些个酸文烂词浪费纸张浪费粮食叔也不怪你,但是我只求你别给我惹事了成不成啊。”李班主如杜鹃啼血,声泪俱下。

      孙煜听到被人这样侮辱自己引以为傲的写作事业,一时不忿,刚想反驳,却发现他说得似乎也没错,他似乎确实是春熙堂里唯一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废柴,只能讪讪地低着头,继续听下去。

      “让你上个月去刺杀新上任的太尉,你给我错杀了他的相好。还有上上个月,让你去丞相府刺杀丞相二儿子,你给我杀了他的姘头……”

      孙煜的头低得更低了,几乎埋在了脖颈见。

      “你什么时候能出息点,干出一件让我们春熙堂名垂千古的大事,就像……”李逵“就像”了半天,也没有引经据典地说出什么仁人志士的丰功伟绩,刚想省略过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昨晚刺杀狗皇帝的那个刺客一样!”

      孙煜太阳穴猛地一跳。

      “是啊,那刺客就应该载入史册,名垂千古!”张瞎子在一旁心驰神往道。

      “李叔,那刺客……其实是我。”孙煜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小声地开口道。

      李逵原本想说的话顿时一股脑地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眼神却瞬间炽热了起来,望着孙煜的目光就像是打量着一块被蒙了尘的稀世美玉。

      “真、真的是你?”李逵感动地热泪盈眶,简直已经把孙煜当成了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救世主一般,“太好了!狗皇帝一死乃民之大幸,生民之福,今天应该好好庆祝……”

      “狗皇帝没死。”周梓澜摘下了斗笠,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淡淡地打断了他。

      她大约二八年华,虽然身上只着一身粗麻男装,发上随意束了个冠,却非但难掩其相貌清秀,竟然还平添了几分英气逼人之感。

      她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春风荡漾间,素雅白洁的花瓣飘落在肩头,晨光透过树枝间的罅隙打在她的脸上,竟显得有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没死?坊间不是都在传他已经死了吗?没死……你小子真是办事不利!”李班主方才的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埋怨地朝孙煜说道。

      孙煜还没从方才救世主一般的待遇中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冷不丁地又回到了那个蹭吃蹭喝不干活的废柴。

      李班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狗皇帝有没有看到你的脸?”

      “我……好像吧……我不知道,我忘了。”

      “到底看到了没!”李逵沉声道。

      孙煜被他满脸络腮胡子的凶样一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看得真真的,我那一剑明明刺在了他的胸口上……他就已经断气了。但是、但是我去探他鼻息的时候……他、他他突然突然醒了过来,还揭开了我的面罩,然后我又补了一剑……”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蓦地一变,李班主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听孙煜这番自我推脱责任的话,突然站了起来,正色道“通知手下的弟兄,将手头的活都停一停,出去避避风头,等过一阵子再回来。从现在开始,春熙堂什么任务都不接。”

      李逵顿了顿,转头朝孙煜道“尤其是你!”

      “李叔,下次还是我来吧。”周梓澜望向李逵,寒潭一般的眸子微动,似乎在急切地等他同意。

      “不行!”李班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又像是怕她不高兴似的,专门耐心地解释道,“你之前刺杀太尉的时候出现过纰漏,保不准你这张脸被人认出来。”

      周梓澜抿了抿唇,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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