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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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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课余时间,我已将王一鸣借给我的那套初中复习资料认真学了一遍,期末考试前带到学校还他。
正在听同桌与邻座谈论中国女排的王一鸣,从我手上接过那套书,旋即回身递向也正听着的钟清扬。钟清扬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其实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偷偷踢了王一鸣的凳子腿一下。王一鸣霎时领会,下意识地瞄我一眼,高声说了句:“嗨,这是我的书,给你干啥!”
我忍不住地想笑。这两个家伙还在这里串通一气跟我打马虎眼,其实早在大年初一上午,我就知道王一鸣送的那套书是钟清扬的。——与之打完“笔仗”后,我将钟清扬的字迹与书中所留对照过。
虽然那些书是钟清扬的,但我并非从他手中取得,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的进步没有靠钟家的人扶携。
……
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过去了。我的成绩比较理想,在班上排名十九。这个暑假,我打算适当地放松一下自己,每星期出去玩一次。
前面已经提过,邮电局后面有一座山坡,我一直好奇山坡后面是何景象,放假当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地想去那里看看。
我约姐姐弟弟同行。姐姐很痛快地答应,弟弟却不屑前往。
“去那里干嘛?阴凉地儿都找不着一点儿。”
“今日这天气用不着有阴凉地儿!”
“可是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
“哪里光秃秃的了?!有野花、野草,有蝴蝶、蜜蜂、蚂蚱,说不定还有野兔子什么的。”
“蚂蚱……呃,那我跟着去逮蚂蚱!”
在邮电局大门外,我们遇到回家小住的李菁和他的姥姥。得知我们要出去玩儿,李菁挣脱开姥姥的手要跟着我们走。
李菁的姥姥很放心让他跟着我们,只是嘱咐一句“听哥哥姐姐的话,可不要调皮啊!”
……
路上,李菁一会儿牵着我和姐姐的手,一会儿又牵着我和弟弟的手,再一会儿又牵着姐姐和弟弟的手,不停地变换,折腾半天失去新鲜感才罢休。
绿茸茸的山坡连绵起伏,线条清晰而明净,如轻盈、悠然的水波。这片荒坡离村庄较远,又毫无经济价值,鲜有人至也就没有路。因坡势极其平缓,最大的石块只有拳头大而且稀少,所以走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随着坡度的增高,野花野草长得越来越矮小。这里的花花草草,我几乎都认识,也叫得出它们的名字。野菊和蒲公英更是随处可见,这让我不由联想起《郭风作品选》里的几首童话诗。
因这片山坡与当年我和郭泰经常去玩耍的那片山坡有些相似,不禁又想起郭泰,又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童年。
“给这片无名山坡起个名字吧,”我暗忖。将要爬到坡顶时,“小野菊和蒲公英的乐园”闪现我的脑海,“啊……不合适,郭泰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叫‘小野菊的乐园’吧。”想到这里,我便对姐姐他们宣布:
“我给这片山坡起了个名字,叫‘小野菊的乐园’!”
“小野菊的幼儿园,小野菊的幼儿园……”李菁一叠连声地叫起来。
我们姐弟仨不由大笑;“不是幼儿园,是乐园!”弟弟边笑边给他纠正。
到达坡顶,我们一齐坐下来歇息。
“视野朗阔,这个地处不错!”姐姐说。
我道:“最适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要不是怕硌得慌,我真想在这上面打个滚儿啊!”弟弟说。
“我想坐滑梯,从这里滑下去!呜——”李菁边说边用手做滑行动作。
“我想喊上几嗓子!”姐姐说,“来,咱们一起喊!”
我和姐姐喊了几声便觉得累了,弟弟和李菁则乐此不疲。
“行了、行了,一会儿该口渴了!”姐姐制止道。
“二姐,你帮我逮蚂蚱吧?!”
“我也逮蚂蚱!”李菁忙不迭得从地上爬起来,“蚂蚱什么样?!在哪里呢?!”
这片坡上有不少蝴蝶,但蚂蚱很少,费了半天工夫只逮到几只小小的梢蚂蚱。
弟弟泄了气,说道:“咱们去河塘那边逛逛吧?”
“行!行!”李菁积极响应。
两人一霎也待不下去了,左拉右拽地逼迫我和姐姐离开。
……
河塘在安平镇以西,长达半里地,总体形状像倒着的金字塔,上面架着一座石桥。
我们沿着河塘的下游往上游走。下游水面较窄,萋萋水草丛生两侧。因天气闷热,水面生出一层绿色浮膜,远远看去好似一块绿琉璃镶嵌其间。一只野鸭浮在绿膜中,半天一动不动。一只燕子飞来,在河塘上空低低盘旋久久不肯离去,它大概跟我们一样好奇——那只野鸭为何“呆若木鸭”?
我们极想弄清楚那只野鸭是睡着了还是被浮膜困住动弹不得,便扔了几粒石子吓唬它。大概没有被石子击中的缘故,野鸭的反应非常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往一旁挪了挪。从它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来看,不是饿得没力气了便是生病了。
塘边的小道极其难走,生怕李菁磕着碰着,我和姐姐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周围。
“桥上那几个人在看什么?!”走在前面的弟弟忽然说道。
姐姐拉着李菁站住,我也随之驻足朝石桥那里观望。
“不会是神龙出现了吧?!”
“我要看神龙!我要看神龙!”李菁兴奋地直跺脚。
“哥哥说着玩儿,哪里有神龙!”姐姐道。
“嗯,我乱猜的,没有神龙!”
随着李菁小小的步伐,我们继续慢腾腾地往上游走。
“又有一位过路的站住了!”不时翘首桥上的弟弟嚷道,“看来里面真有怪物!快点儿走!晚了就捞不着看了!”
“有怪物!快走啊,快走啊!”李菁跟着嚷嚷。
我和姐姐的好奇心也都被吊起来,轮流背着李菁跟着弟弟一路急走。
河塘上游地势较高,水面也宽阔,周围也是水草丛生,但没有一点绿浮膜的影子。
“不是怪物!是一群野鸭子!”先跑上桥去的弟弟大声向我们报告。
闻言,我和姐姐不觉放慢脚步。
“快走啊!我要看野鸭子!”李菁催促道。
“不用急,跑不了它们。”
我以为是很大的一群野鸭子,到了跟前发现只有一只大的和三只小的。
为了李菁的安全起见,我和姐姐将他挟在中间一人拉住他一只手。
四只野鸭是“人来疯”,游得更起劲了,跟袖珍艇似的东奔西突。
那几位围观者看够了,相继离去。我们仍然看得津津有味,正七嘴八舌地评论着那四只野鸭,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了声“清莹姐!”
除了李菁,我们姐弟仨都听出是钟清扬的声音。
我本想置之不理,听到王一鸣也来了便转身。
“清越大哥呢?”弟弟问。
“在家看书呢,叫不出来。不过要是知道清莹姐在这里,肯定就跟着来了。”
姐姐笑着接话:“那个书呆子不喜欢出门。”
“这位小伙子是谁啊?”王一鸣指着李菁问我。
“李菁,冯青峰表姐的儿子。”
“哦。小伙子,来咱俩认识认识!”王一鸣说着去握李菁的手,“我叫王一鸣!”
李菁一副又兴奋又羞涩的样子。
“一鸣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弟弟给李菁解释。
姐姐笑道:“他才多大点人儿,哪里听得懂。”
“咱俩也认识认识!我叫钟清扬!”
李菁一边与钟清扬握手,一边狡黠地望着他笑。
“笑啥呢?”
“嗯……你的名字是女孩名。二姐姐就叫清扬,不信你问问她!”
“是吗?!”钟清扬装出一副大为吃惊的表情,“二姐姐,你也叫清扬?!”
姐姐、弟弟和王一鸣皆被逗笑。
笑罢,王一鸣问道:“刚才,你们那么起劲地看啥呢?”
“野鸭子!有四只!”弟弟说。
已经松懈下来的四只鸭子,大概也感受到有新的围观者加入,又抖擞起精神列队游旋。
“鸭妈妈带着三只小鸭子又开始做游戏喽!”李菁开心地嚷嚷。
“下游那只会不会是这些小野鸭的爸爸?”弟弟想起来说。
我道:“有可能。”
钟清扬随即刨根问底。姐姐和弟弟你一言我一语作了描述。
“很可能是犯了错误,被鸭妈妈驱赶到下游反省去了。”钟清扬发表自己的看法。
李菁很认同地“嗯”了一声,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爸爸要是犯了错,我妈妈就说——‘你滚出去!’我爸爸就到院子里待着去了。”
大家怕伤了李菁的自尊心都不敢笑出声,各自无声地排解内心的狂笑。王一鸣朝天上望着,脸憋得通红;钟清扬蹲在地上,手抵着额头身体不停地颤抖;弟弟趴在桥栏上,跟钟清扬一样身子直抖。一只手拉着李菁的姐姐,用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巴;拉着李菁另一只手的我,拼命咬着下嘴唇。
李菁浑然未觉,径自唱起《数鸭子》。这首儿歌旋律流畅、趣味盎然,我们不觉都跟着哼唱起来。
四只野鸭子大概累了,缓缓地向隐蔽在草丛里的家游去。“小鸭子!再见!再见!”李菁挥着小手跟野鸭们告别,看到有小鱼儿跃出水面,又连忙给它们通风报信,“小鸭子快回来!小鱼儿出来了!小鱼儿出来了!快回来啊!”
“它们听不懂人说的话,你喊破喉咙也没有用!——哎呀,忘了把这几只蚂蚱喂给它们了!”弟弟说着,从地上拾起用狗尾巴草串在一起的蚂蚱。
王一鸣随口问道:“从哪里逮的?”
“那里!”弟弟朝我们去过的那片山坡指了指。
“哦,你们还去那里玩了。”
“嗯,我们爬到坡顶了。我二姐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
李菁抢着报出:“‘小野菊的幼儿园’!”
“幼儿园?!”
“乐园!小野菊的乐园!李菁不会说,老是说成幼儿园!”
“我会!我会!小野菊的乐园!小野菊的乐园!”
“想起来了,裴清扬!你的笔名就叫小野菊,顾名思义,就是你的乐园!——改天我去做客!”
“那里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李菁抢着替我回应,“二姐姐也不住那里,没有人招待你!”
“啊?没人招待那我还去干啥?不去了!”
“去呗!野花野草会招待你,还有蜜蜂和蝴蝶,它们会给你唱歌跳舞!”
姐姐接着我的话道:“还可以在那里尽情地唱歌,既不用担心跑调儿,也不用担心吵到别人!”
“你要是不怕硌得慌,还可以在那里尽情地打滚儿!”弟弟说。
“还能坐滑梯!”李菁说,“呜——”
“还真是一个乐园!”钟清扬说,“让乐园主人现在就带咱们去!”
弟弟哈哈一笑,“我保证会让你们失望!那里的花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连蚂蚱都很少见!”
正甩着两只胳膊作原地踏步的李菁跟着说道:“也没有滑梯!也没有滑梯!”
王一鸣拉拉他的耳朵,“敢情小伙子你刚才撒谎了,撒谎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哦!”
李菁害臊了,转身抱住弟弟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肚子上。
“别生气啊小伙子,逗你玩儿的。你是天下第一好孩子!——来,我看看是不是生气了?”王一鸣说着挠挠李菁的胳肢窝儿。
李菁“格格”地笑了,转过身来挠王一鸣。在他们俩互相逗弄取乐的当儿,姐姐问钟清扬:“你俩还不打算回家?”
“嗯,还想逛逛。咱们一块儿吧?”
姐姐摇头,“累死了,哪里也不去了。”
“我还没玩够呢!”弟弟说,“清扬哥哥,我跟着你们行不行?!”
“行啊,跟着就是了!”
李菁听见了,上前拉住弟弟的手,“我也跟着!我也跟着!”
姐姐给钟清扬使个眼色。钟清扬会意,煞有介事地说道:“哎?裴清晏!你不是跟王一举他们约好了今下午一块儿学习吗,你怎么忘了?!”
“可就是啊,你怎么忘了呢!”王一鸣装模作样地附和,“不用回家拿书了,跟他们合用一本就行!走吧,我们正好顺路,带你过去!”
“嗯,还是学习要紧!”姐姐跟“哼哈二将”通同一气,“可不能再到处里玩了!”
“行、行,我不去玩儿了。”弟弟一本正经地答应,“李菁,等我有空了再带你出来!”
四人你唱我和一番糊弄,让李菁信以为真,松开弟弟的手,过来牵住我和姐姐的。
***
暑假在溽热中一天天过去,处暑一到,天气凉爽起来。离开学还有整整一星期,我想去山前的敬老院看看郭奶奶他们。
姐姐和弟弟结伴去了省城大姨家,还有四天才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前往,打算约上王一鸣、钟清扬和赵淑静、高燕飞。
他们四家都住在镇政府家属大院,我知道最后一排的最里面的小院落就是钟清扬家(听姐姐说的),但决不会去找他,打算到时候跟人打听王一鸣或者赵淑静的家。
我暗暗希望在半道上就能遇上他们其中的一个,哪怕是王一举或者高鸿飞也行,然而在他们所住的大院门口徘徊了好大一会儿都不见一个人影儿。没办法,我只好鼓起勇气进去向人家打听。
正要敲近前一户人家的门,小胡同一端响起钟清扬的问声:
“这不是二姐姐吗?!”
我心说“出现的正好”,退到大院门口。
钟清扬大摇大摆地来到我面前,“来林大爷家干吗?”
“打听王一鸣在哪里住。”
“哦?找他干吗?”
“约他去趟敬老院。”
“就约他一个?!”
“还有赵淑静、高燕飞。”
“那我呢?!”
“他们自然会约上你。”
“他们自然会约上你……我明白了,我是可有可无的角色!我去不去都行!有我无我都可以!”
一句歇后语蓦地闪过我的脑际——“买只兔子过年——有它无它都可以。”正品味着这句歇后语的诙谐俏皮,钟清扬粗声粗气地问道:
“默认了是吧?!”
“默认啥呀默认!你叫王一鸣出来一下。”
钟清扬板着脸站在那里不动。
“不稀得用你!”
我再次走向那户姓林的人家。正要敲门,钟清扬喊开了。
“王一鸣!王一鸣!”
须臾,王一鸣从右边的大门里出来。
“啊,裴清扬!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儿事。”
“什么事?”
“你今天有空吗?”
“有啊。这不,我和钟清扬准备出去蹓跶蹓跶。”
“你想不想再去一趟敬老院?”
“想啊,咱们答应过那些爷爷奶奶再去看他们的。”
“那就今天去吧?”
“行、行!”
“不知道赵淑静和高燕飞想不想去?”
“去问问就是了。走啊,钟清扬,咱俩分头行动!”
“你一块儿问问就行了。我去厕所。”
王一鸣走后,钟清扬并没有离开,而是气哼哼地问道:“你和清莹姐是亲姐妹吗?!”
“那你和清越大哥是亲兄弟吗?!”
“我怎么不是跟清莹姐同班呢,真是遗憾!”
“我怎么不是跟清越大哥同班呢,真是遗憾!”
“你是鹦鹉?!”
“你是八哥?!”
“要不是看清莹姐的面子,我才不稀得搭理你!”
“这话重复八百零一遍了,八哥!我八百零一遍的答复你:甭看我姐的面子,甭搭理我!”
钟清扬乜斜了我足有三十秒,忽然嬉皮笑脸地问道:
“记不记得那首‘菌的的旅行’?”
“当然了!”我心说。《菌的旅行》是《郭风作品选》里另一篇童话诗。
钟清扬读懂了我的“当然了”的表情,接着说道:“那我告诉你一个能大快你心的消息:现在,‘松菌’是我的第二个笔名!”
就像“蒲公英和小野菊”一样,《菌的旅行》中的“松菌和红菇”也被我想象成了自己和郭泰,因此也极不喜欢别人染指这个名字。
我的神情出卖了内心想法。钟清扬看出来,高兴地脸上的酒涡跳了出来。
“‘既生瑜,何生亮!怎么就让钟清扬这家伙也得到那本书了呢!’——此时某人的心声!哈哈哈……”
“笑啥呢?!”王一鸣跑回来。
“呃……想起昨晚看得一个笑话来。”
“啥笑话?说给我们听听!”
“等人到齐了再说。你约的人呢?”
“赵淑静一会儿就过来。高燕飞没在家,锁着大门。”
“骑车去吧?”钟清扬说。
“咹。咱俩载着她俩,正好!”
……
王一鸣载着我、钟清扬载着赵淑静,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山前敬老院。
敬老院的老人大都还记得我们,郭奶奶对我和钟清扬尤其记得,用手比划着说,我和钟清扬都长个子了。
院长秦爷爷将亲手种植的黄瓜、西红柿摘来若干,让我们吃了个够。这一次,我们不只是陪这些爷爷奶奶聊天,还帮他们洗了洗头、洗了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