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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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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往只顾拼命往前赶,两周一次的休息日也都用来学习,在这美好的春天里,我打算奖励一下自己,过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周末。
星期天吃过早饭,我约上弟弟去半干涸的南溪中拔薄荷。
通往南溪的沙土路,如丝带般从两排青杨树间蜿蜒伸展。我虽不曾踏过半步,却已乘着想象的翅膀,在绿意初萌之季、风摇青盖之季、黄叶飒飒之季、雪花飘飘之季,在鸟语如歌的清晨、蝉鸣如嘶的午间、秋虫呢喃的夜晚……于那条路上徜徉了无数次。
今日天气晴好,风和阳煦。出来邮电局大门,我便被闪闪发亮的麦田吸引,迫不急待地想去体验一下在里面漫步的感觉。
“咱们顺着麦地去,回来时再走那条沙土路。”
弟弟无异议,跟着我踏上田埂。
我想象自己正披着羽衣霓裳姗姗款步绿毯之上,不由伸展胳膊作翩翩然状。
“二姐,你这是在学稻草人吓唬鸟吗?!”
弟弟的取笑将我拉回现实,看见地里有许多荠菜,不由蹲下拔起来。
“它叫啥名字?好吃吗?”弟弟凑过来问。
“荠菜。你闻闻。”我扯了几片荠菜叶子递到他的鼻子下。
弟弟使劲儿嗅了嗅,说道:“有股清香味儿!”然后拿着一棵荠菜当样本,比照着拔起来。
很快我们就采满了一兜。
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拔薄荷,现在需回家将这些荠菜倒下。我支使弟弟跑腿儿,他却试图逃避。
“‘剪子、包袱、锤’,谁输了谁回去送!”
“输赢你都得回去!”我在心里说。我们姐弟仨,弟弟最好说话、我最拗固、姐姐最任性。
我出了“剪子”,弟弟出了“锤”。
“哈哈,你输了!”
“三局两胜的。”
“哼,你赢了的话,就成一锤定音了。”
“那当然了!”我在心里回一句。
我的手气真是太差了,最后还是弟弟取胜。
“真正的男子汉,绝不会让他的姐姐去跑腿!”
“我就知道是这样!”弟弟嘟囔着从我手中接过鼓鼓囊囊的花布兜。
我得了便宜没能忍住卖乖:“知道还作无谓的挣扎,一开始就应当乖乖就范!”
……
“喂!裴清扬!你在那里干吗呢?!”
我正眺望着南山遐想,身后响起王一鸣的喊声。
回头发现王一鸣、钟清扬和赵淑静、高燕飞在水泥路与沙土路交会的丁字路口站着,就朝他们挥了挥手。
“走啊!跟我们去爬山!”王一鸣说。
我不想往他们那个圈子里挤,便摆手拒绝。
“一块儿去吧,裴清扬!”赵淑静也发出邀请。
我正要再次推辞,听到钟清扬喊道:“裴清晏!过来!跟我们去爬山!”
刚从马路对面横穿过来的裴清晏闻声站住,在他犹豫的当儿,王一鸣加上一句:“王一举和高鸿飞也去!”
“二姐!我要去爬山!你也去吧!等回来咱们再去拔薄荷!”裴清晏说着跑向钟清扬他们。
这时,王一鸣和赵淑静又相继朝我发出殷切召唤。
好人不过三劝,我不再固执,顺着田埂小跑着前去。跑到路边时,听见钟清扬朗声说道:“‘春风得意马蹄急’!”
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以前他怼我的那句——“属马的?动不动就尥蹶子!”,忍不住瞪他一眼。
钟清扬促狭一笑,拉着长音儿念出下一句:“‘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当儿,两个与裴清晏差不多大的男孩跑过来。
“这个姐姐是谁?”跟王一鸣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问。
“裴清晏的二姐裴清扬!”王一鸣说。
“是钟清扬的清扬吗?!”
“嗯。”
“那可就太稀奇了!”长得比较清秀的那个男孩说。
“别少见多怪,重名重姓的有的是!”高燕飞说。
“我弟弟王一举,高燕飞的弟弟高鸿飞。”王一鸣给我介绍,“他俩跟裴清晏同级不同班。”
“人到齐了,出发!”钟清扬说。
一行人前后相随踏上沙土路。王一举、高鸿飞和裴清晏并排着走在最前面,王一鸣和钟清扬居中,我和赵淑静、高燕飞殿后。
王一举跟他哥哥一样话多,我向来喜欢爱说爱笑的人,可以说一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王一鸣不只对钟清扬说个不停,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跟我们仨唠扯。
我早就觉察出高燕飞不喜欢我,甚至有些敌意,因此一直对她有防范心理,决不主动与之搭讪以免自讨没趣儿。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极有好感的赵淑静面前,我竟然也总是拿拿捏捏,无法做到随性自在。由两排青杨夹着的这条沙路最多三人并行,当路对面有行人过来时,我借着让路退到了她们后面。
这样走了没一会儿,钟清扬停下来系鞋带。为了便于聊昨晚的电视剧,王一鸣改成与赵淑静、高燕飞并行。
我正体验着无拘无束地走在这条向往已久的路上的感觉,落到最后的钟清扬赶上来与我并排走。我无法拿他当空气,想摆脱他;谁知我放慢脚步,他跟着放慢,我快步走,他也快步走,活像一只喜欢模仿人的猴子。我抬脚威胁警告,他灵活的跳跃闪避……就这样,在其他人热烈的交谈声里,在我和钟清扬无声的较量中,一尺多高的跨溪石板桥近在眼前了。
走上矮矮的石桥,钟清扬越发变本加厉——挑衅性地靠过来与我肩并肩;我往左边挪了挪,他跟着挪了挪,我再挪,他又跟着挪,我都快成无立锥之地了,他依然不罢休。不知分寸、不知羞臊的家伙!不给他一点儿厉害看,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我不动声色地走着,快要接近桥头时倏然抽身跃到他的右侧,旋即铆足力气将胳膊肘子猛地往外推搡两下,毫无防备的钟清扬于是打着趔趄跌进溪中。——算这个可恶的家伙走运,跌在了一片松软的干沙上。
前面的人被钟清扬下意识地发出的叫声惊动,纷纷回过头来。见他安然无恙,王一鸣唱着调侃:
“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熏得钟清扬晕头又转向,一跤跌到那溪滩上。”
“哈哈哈……清扬哥哥,你是不是‘飞机拉烟,猴子看天’来着?!”
“幸灾乐祸,你们兄弟真残忍啊!”高燕飞说。
“这么矮的桥,又摔不着他。”
“摔不着也吓一跳。——活该啊,钟清扬,再让你走路不掌眼!”
“你这才叫幸灾乐祸!”王一鸣说高燕飞一句,伸手将钟清扬拉上桥来。
“你没事吧?”赵淑静问道。
“没——事儿!”钟清扬一副想当然的语气,“一尺多高的桥,对我这武林高手来说——”
王一鸣打断他:“武林高手不过是为咱们表演了一下‘屁股蹲儿’!”
王一举、裴清晏和高鸿飞被逗得哈哈大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钟清扬依然死性不改,凑到我跟前咬牙切齿地用气声叫了声“母夜叉!”
我懒得再理这只赖皮狗,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将目光投向淡黄浅绿的柳荫。
……
衔接石桥南头的这一小段路也是直的,但远不如北头的路好走。挨近南山山脚时这条路便分了岔,一条陪着溪流往西绵延,另一条则通到南山顶上。
在分岔路口,我甩下钟清扬走到高燕飞和赵淑静的前面去。
呈东西走向的这座山并不算高,山脊呈浑圆状,顶部几乎看不到一棵树。朝北的这一面,泾渭分明的生长着两片树林,一片是常青的柏树,一片是尚未泛绿的槐树。
山的坡度不算陡峭,羊道小道也算不上崎岖,走起来较为轻松。
“哎呀,累死了……钟清扬,你拉我一把!”爬到半山腰时,高燕飞发出求助。
“这才走了几步?!”钟清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原来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上来了,真是一条甩不掉的赖皮狗!
“就是。”王一鸣接口道,“别这么娇气,赵淑静都没喊累。”
“赵淑静是标准?!是典范?!”
“是!”钟清扬作了回答,“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赵淑静都是你们女生学习的榜样!”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赵淑静说。
“怎么是讽刺,是真心话!有的女生刁钻古怪、不可理喻,特别讨厌!如果所有的女生都像你一样,就天下太平了!”
“你这是说我吗钟清扬?!”高燕飞问道。
“见过捡钱的,可没见过捡骂的。”
“就是。”王一鸣插嘴,“钟清扬傻吗?还当着你的面说。”
“那清扬哥哥是怎么评价燕飞姐姐的?”走在最前面的王一举跟着发问。
“对啊,你怎么评价我?!”
“漂亮、活泼!”
“清扬姐姐呢?”
钟清扬沉吟一下,回道:“不熟!不了解!不敢妄加评论!”
“我了解!”王一鸣接着他的话道,“可以用‘女侠’来形容裴清扬!”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钟清扬发出一声嗤笑。
“还真是呢。”高燕飞干笑一声,“入学第一天,她就给钟清扬来了个——”
“胡说啥呢高燕飞!”钟清扬截住她的话,随即转移话题。
……
刚刚觉得累就到了山顶。
此山的阳面景象,我已经想象过无数次,今天终于见着了它的真面目。与北面相比,南面的坡度更为平缓,山腰以上一片荒芜,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几株柏树,山腰以下是层层田地和两个相距不远的村庄。
就地歇息片刻,大家先去观看离得较近的山的东面。东面颇是陡峭,森森翠柏一直绵延至山脚。
朝着东方一望无垠的山川田野遥瞻一番后,我们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沿着浑圆山脊往西走去。此山长得“虎头蛇尾”,越往西越矮,渐渐变成丘陵。丘陵附近有一个较大的村庄,流经此处的南溪仿佛不舍离去,在村边形成一个半月状水湾。
钟清扬提议从村庄里穿过去,然后顺着伴随南溪往西延伸的那条路回来。没有人不同意,我更是赞成,因为这样一来可以顺便去溪中拔薄荷。
下到山脚,我们看到一片树林旁依偎着一个大院落,里面有好几排平房。看样子是一所学校。
“瞧瞧去吧?!”
不只王一举一个人好奇,我们也都想近距离看看这所学校。
走到跟前,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家敬老院。
敬老院的网状铁大门敞着,我们不敢贸然走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外朝里张望。
院子当中,有十多位老人坐在那里晒太阳,一位相对年轻些的爷爷正在一块菜地里忙活。
“咱们走吧。”王一鸣悄声说。
随大家离开时,我无意识地又朝院子里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一位老太太提着马扎从屋里出来,因她的身影与我的奶奶非常相像,不由脱口喊了一声“奶奶!”
大家闻声站住。正在整理菜园的那位爷爷听见了,朝大门口看来。
“怎么,你奶奶也在这里?!”王一鸣问。
“我奶奶去年就去逝了!”裴清晏说。
“呃……我看花眼了。”我讪讪道。
这当儿,那位爷爷放下农具朝大门口走来。
“闺女啊,你看你奶奶来了?”
“不是……我看花眼了……”
“我们可以进去跟那些爷爷奶奶说说话吗?”钟清扬问。
“可以、可以,你们是这个村里的?”
“不是,我们在镇上住。”王一鸣说,“爷爷,您贵姓啊?”
“我姓秦。”
“哦,那我们称呼您‘秦爷爷’!”
秦爷爷含笑点头,“都进来吧。”
身材高大的秦爷爷领着我们朝那些晒太阳的老人走去。
“镇上这伙孩子来看咱们了!”
这些老人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噢、噢,好啊,真是一伙好孩子!”一位头发全白了的奶奶代表大家开口向我们表示欢迎。
被我认错的奶奶姓郭,秦爷爷说她已经耳聋到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位郭奶奶不只身影跟我奶奶相像,脸庞也有相像之处。见我一个劲儿盯着她看,笑吟吟地朝我扬了扬手。
秦爷爷依次介绍了这些老人,取来两条长凳给我们坐。
王一鸣、王一举都是“自来熟”,在他们兄弟的带动下,其他人也都抛开拘谨跟这些老人攀谈起来。
闲聊中,我们得知这些老人都是安平镇各村的“五保户”,秦爷爷是这家敬老院的院长。
因为郭奶奶与我奶奶有相像之处,我对她的感觉格外亲,蹲到她面前把手递给她。郭奶奶摩挲着我的手,朝我笑着并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我和郭奶奶正无声地作着感情交流,钟清扬凑过来,依样学样的把手也递给郭奶奶。郭奶奶一只手握着我的、一只手握他的。这时,裴清晏也过来跟郭奶奶握手。郭奶奶打量了打量裴清晏,又看了看我,用手比划着说,她看出来了,我们俩是姐弟。
我们告辞时,郭奶奶依依不舍地送到大门口。我打手势安慰她,以后我还来。钟清扬再次依样学样地表示他也会来。
……
沿着敬老院门前的小路继续向西走,大约行了一里路程,那个半月状的水湾呈现在我们眼前。
湾内水量丰盈,一群鸭子和三五只鹅在里面快活地玩耍。
裴清晏触景而吟:“‘春江水暖鸭先知’!”
高鸿飞跟着咏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
王一举抢着吼出后面两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你这两声咆哮,吓得那群鸭子哆嗦了好几哆嗦!”王一鸣说。
王一举、裴清晏和高鸿飞被触到笑点,骤然齐声大笑,惊走了近我们咫尺的一只鹅。
在堤边看够了鹅鸭戏水,我们顺着溪旁的沙土路往上游走去。
沙土路两旁生长着清一色的柳树。鸟嬉枝间啁啾悦耳,密密柳丝如帘遮目。
越往上游走,溪水越少,行至呈半干涸状态的溪段,我们就不走“正道”了,下去从里面走。
我边走边观察哪个地处生长着薄荷,一会儿就落在了最后。
“裴清扬,你找啥呢?”王一鸣发现了问道。
“薄荷!”弟弟替我做了回答,并亮出那个花布兜,“看!我们是有备而来!”
“薄荷长啥样?我不认识!”王一举说。
“我二姐认识。”
“好吃吗?”高鸿飞问。
“当然了,不好吃拔它干啥。”
高燕飞道:“乡下人才吃的野菜。”
“城里人不是不吃,是捞不着吃。”钟清扬说,“咱们也跟着拔点儿吧。”
“行!”王一鸣说,“我在我姨奶奶家吃过,可香了!”
赵淑静跟着也道:“我也吃过,确实很香。”
“看来就我和高鸿飞没吃过。”高燕飞说,“拔点儿也行,可是怎么吃啊?”
作为这伙人当中的“行家”,我不能再保持沉默,将所知道的薄荷的几种吃法说给他们。
王一鸣和赵淑静虽然吃过,但跟其他人一样并不认得薄荷的样子。发现薄荷后,我拔了几棵,让他们比照着辨认。
除了钟清扬一时还不辨菽麦,其他人很快就能准确无误的辨别薄荷了。后来我察觉钟清扬根本就是故意捣乱,在他又一次拿着一棵不知名的水草向我请教时,趁其他人不注意就甩到他头上。我这一招无异于“当头棒喝”,钟清扬变得心明眼亮起来,一会儿就拔来一把薄荷“交公”——放进我拎着的花布兜里。
人多、薄荷稠,没费多长时间就拔了一兜。
在水泥路和沙土路相交的丁字路口,我们停下来瓜分劳动果实。王一鸣、王一举将身上的口袋全部装满了,钟清扬、赵淑静和高鸿飞也是,高燕飞怕弄脏口袋只用手抓了一把,兜里剩下的那些就归我和裴清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