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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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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仰着素白的脸,眸中清澈得没有丝毫旖旎,也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有多么尖锐——她也够体贴了,都没有当面问。
艾斯略特只是笑了笑,“也未必不知道,只不过刚好有了再赌一次的机会,而他抓住了。”
……
夜色温柔上涌,巡城兵士换班之际,换了一身暗色布衣的陈启森再度前来,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自称“赤鹄”的青年左手拿着一个红黑两色的恶鬼面具,右手拿着一根树枝,在他们脚下画了个圈,“来,站过来。”
而那个叫做红鲤的少女,同时把黑色的面纱戴上,只露出那双明澈的眼眸。
只是一刹那的风声,眼前骤然一黑又一亮,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然站在了刘府花园内,各处燃着灯火,远处似乎还有人谈笑。
“噤声。”艾斯略特低声说,“指路,去见刘家父女。”
家丁和侍女仿佛看不到他们这三个大活人,夜色为他们披上了谁看不见的隐身衣,从容地跟着送甜汤的侍女走进刘家的书房。
刘家小姐是有名的美人,昏黄灯火下,仿佛镀上一层金玉般的辉光,她笑意盈盈,附和父亲对她婚事的展望。
艾斯略特先设下隔音的结界,才解开了障眼法,一点也不礼貌地打断刘父:“两位,晚好。”
因为陈启森这个熟面孔在,兵荒马乱地解释来意这一步可以大大缩短;虽然刘家父女一副被震碎三观的表情,好歹没把杵在一边当个吃瓜群众的他们当做什么妖怪。
陈启森没有缺胳膊少腿,意识清醒,条理清晰,甚至还有某种“干大事”的激昂。
瘦弱的书生拿出信件,一通慷慨陈词,“……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刘伯父,菁菁小姐,在下不想二位卷入窃国谋反之人的谋算里,实属无奈求助仙长,只求二位听我一言!”
刘家家主自陈启森开口后一言不发,此刻书房里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艾斯略特扯了张椅子,拉着红鲤不远不近地坐在窗边,恶鬼面具下,他事不关己地微微笑着,期待这出剧目会有别出心裁的展开。
到底是有点交情在,刘菁菁叹了一口气,语带嗔怪:“陈公子,你太冒险了。”
“菁菁……小姐,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把终身大事托付给这般野心之人。”陈启森说完,再度朝刘父作揖,“刘伯父,晚辈无礼,请您三思!”
沉吟半晌,终于把视线从信件内容移开的刘家家主,看着弯下脊梁的年轻后生,冷不丁说:“年轻人,你爱慕我家菁菁?”
陈启森脸色涨红,讷讷几秒,终于破釜沉舟:“是,晚辈倾慕刘小姐。”
刘父怀疑地打量他,质问他:“你要我如何相信一个既无名望也无家世的书生,我又怎知这信是不是你杜撰诬陷莫家贤侄,只为博一个破坏菁菁嫁给他人的可能?”
“晚辈绝无此意!”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刘父拿起那封信,折叠收好,完全没有交还给陈启森的意思,他转头朝着红鲤和艾斯略特拱手,“二位仙长,今夜之事能否劳烦二位保持缄默,老夫愿付出一定代价。”
红鲤没什么所谓,她只是转头看了看艾斯略特。
众人隔着面具看不见他神色,只听到他百无聊赖的声音道:“无所谓,不需要,别烦我……桂花酒酿挺香的,等下要不要去吃。”
侍女方才为刘家父女送的甜汤就是桂花酒酿,除了这两个艺高人胆大的“仙人”,恐怕没人有心思欣赏美食。
他旁若无人地低头对蒙面的姑娘发出了邀请。
“好啊。”那姑娘眨眨眼,同意了。
两人好像只是换了不合适的地方欣赏月色,闲适的氛围与刘父的惊疑不定、陈启森的尴尬气急、刘菁菁的好奇格格不入。
刘父到底还是忌惮他们神鬼莫测的手段,偌大一个刘府竟然没一个人察觉他们还能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潜入,光是这件事就已经让乱世中人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尽管对方没有明确表态,琢磨了两下,刘父还是当做他们并不会插手此事。
他回过头,对这个一腔莽撞情谊的后生说:“年轻人,我姑且当做你是一片真心,但是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陈启森焦急地袖手旁观的红鲤和艾斯略特,又看看固执的刘家家主,最后近乎哀求地看着刘菁菁。
“刘伯父!您要置菁菁于何地?难道您也是和莫家——”
“陈公子,菁菁承蒙错爱,不胜感激。”
除了破冰的那一句话,沉默到现在的刘菁菁终于再度出声,打断了陈启森的口不择言。
她生得一副富贵的面相,浑身上下都带着金玉堆砌的温润和贵气,莹润娇美的佳人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看她赏玩已久的珠宝。
大抵是有些腻味了,但又慈悲地觉得对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施舍些温情。
“然,诚如父亲所说,”陈菁菁低声告诫,“莫公子年少有为,是父亲为我定下的良配,还请陈公子不要再说这种话、做这般糊涂事了。”
陈启森急道:“菁菁!我没有说谎!刘伯父,求您信我!您看了信,哪怕不信我,您想办法查一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刘家家主冷声:“有了蛛丝马迹,然后呢。”
“当然是上报官——”
“说下去,上报给谁?”
那个书生在这个中年人的眼里,天真得傻气,盲目又愚蠢。
刘家家主眉头紧皱,话说得又快又急:“我要朝统领粟城四成驻军的莫指挥使揭发?还是朝那个上任半年、只会收税、大字不识的府尹揭发?”
陈启森哪知道影响粟城的人物到底是谁和谁。
他气势减弱:“粟城仅是袚州一隅,那如何不能上报袚州巡抚、让袚州军彻查内应!”
“查什么内应?谁的内应?真的内应还是离间计的假内应?”一串反问哽住了他。
“你该不会是忘了,袚州可不是过去的袚州。”刘家家主冷着脸转过身去,开始赶客:“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你连粟城都不出去,更别说状告莫家!”
“我之前都没发现——你怎么听不懂话呢。”艾斯略特施施然地把遮羞布揭开,“现在的袚州巡抚,听的可不是北边的天子,而是听昔日的镇南大将军的……现在叫什么来着?无所谓了,而在他手下,目前最受重用的是哪一家你总该知道了。搞快点,太晚吃夜宵会撑着。”
红鲤看了看这三人的无效拉扯,叹着气补刀:“陈公子,我觉得吧,刘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陈启森的动摇直接摆到脸上。他难堪地低头,以免自己胸中累积的颓丧思绪撕破这一层摇摇欲坠的“勇敢”。
他默然,惨惨笑了一下,“是我不知好歹,多管闲事了。”
艾斯略特站起身:“聊完了,那走吧。诸位,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带到明天去了。”
高挑的青年拉着少女,一手按在陈启森肩上,话音刚落,这一行三人便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见,唯有那一封还留在刘家的“密信”昭告着真实。
……
刘家家主看着这封棘手的信件,只觉得恨不得从未见过。
现在把持袚州的是昔日镇南大将军吴令,曾经的镇南军营地直接换了帅旗,盘踞袚州多年的原镇南军数次击退了来自朝廷的镇压军,甚至吞并了周围的一些小型州郡,声势日渐烜赫。
原驻军中莫家一派最先投效吴令,原本最高只是一个副指挥使的莫家家主,扶正之后地位直逼副将。
其子莫擎,目前挂参领一职,显然前途大有可为。
与袚州接壤的卫州,目前却是卫家少主卫巡在父亲战死后,于风雨飘摇中临危受命。
曾为太子少傅的卫家老祖宗已经老得派不上用场,东北毗邻的芈州态度暧昧、东南方向有如日中天的袚州虎视眈眈,就连旧都也有不少文臣武将盯着这一块地方。
卫家、卫州,全指望着一个年轻人挑起重担。
明眼人再怎么看,卫州情势都比袚州麻烦得多。同理,在这封密信出现之前,任谁都会觉得莫家的姻亲,是乱世中难得的保护伞。
但是偏偏它就不知真假地出现了。
刘家父女沉默地对视着,最终,反而是刘菁菁伸出手,拿起信件凑近烛火中点燃、烧尽。
她盈盈福身,美眸弯弯,“父亲,您难道在为女儿的幸福犹豫吗?”
“为父总不能拿阖府性命作赌。”
“呵呵……”她脆生生地笑了,有种尖酸的错觉;她挺直腰背,抬起下颌,声音平静有力:“您不赌,我却想赌一赌。”
刘父有些陌生地看着女儿,平日里的柔婉从她身上如灰尘般剥落,她的眸中绽放着奇异的神采,有种叫人心惊肉跳的锋锐。
“你想做什么?”
“去探一探虚实,万一是真的,那便去赌一场泼天富贵——这不比当一个表忠心的名贵花瓶更有趣吗,父亲。”
刘父被女儿的大胆吓住。
“你不要乱来。”
“乱来?这是女儿第一次能够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一刻。”
“我劝父亲不要轻举妄动,无论此事真假,放弃莫家的亲事对‘阖府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事。”刘菁菁拉开门,在月光下回头,又是张乖巧女儿的笑脸,“那么,女儿告退,父亲不要忙到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