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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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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鲤多少从这些怪谈里猜到了些,虽然没有直接目睹一切的发生,但对艾斯略特的力量多少有点数。
青年能堂而皇之地以“魔修”身份横行在正道首屈一指的剑宗,对于听惯了一剑削山断海的大能传说的修仙者而言,并不是那么奇怪。
只不过这个场景放到了灵气稀薄的俗世,恐怕要花更长的时间来恢复这庞大的灵气消耗。
当他们传送到粟城,红鲤忍不住问了没事人一样的青年:“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青年有点惊讶,但是话到唇边好像悠然地一转,蓦然想起来什么趣事一般,噙着笑意说:“唔,你说得对,该休息一下。”
于是他们在粟城停留了十数日之久。
是真的切实地进行了“休息”活动——
某日风和日丽,艾斯略特慢悠悠地驾着马车,买了糕点、备了茶水,带她到粟城外农田转了一圈,红鲤嫌马车内闷热,便撩起垂帘坐到他身侧,对所见所闻发出了疑问。
外有战乱的年代,人们的生活是如此割裂,强大富饶的州郡依然繁华,依然有打马游街、招猫逗狗的天潢贵胄,以为心上人榆木脑袋而满心忧愁的富家千金。
但州界以外,田地荒芜,农田间劳作的青壮年日渐减少。
“这种变化是慢性的。”
午后的阳光和微风都很宜人,尽管景致不美好,但青年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时,让她很是受教:“袚州得了天时地利,无论是土地和气候都是腾原十六州中最占便宜的那一拨,正因如此,他们被惯坏了。
在旧王没死的时候,卫州最先借了旧王削藩的名头,厉兵秣马,一年几次找理由和袚州动手——打乱了袚州粮食耕作规律,还合理地养了私兵买了战马,袚州本是旧朝的粮仓,富甲天下,但军事力量比不过卫州,这种情况下,来不及练兵,又不能输、也不能立刻反,要怎么办?”
红鲤似有所感。
她轻声:“征召民兵——那么多现成的农民。”
艾斯略特微笑点头,“对,袚州有钱,一年的粮食不够那便从其他州郡买,一万的袚州民兵打不过一万卫州精兵那就征两万,每年都有战损,每年粮食产量都在减少。
这种打肿了脸充胖子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你看,聪明人还是有的,他们要自救,所以旧王一死,袚州第一个跳反。”
红鲤顺便被他科普了一下小光球收集回来的腾原十六州的历史。
旧王削藩,首当其冲的就是最有钱的袚州。所以旧王一死,第一拨跳反的就是袚州和菖州,紧接着就是雷州,不表态的墙头草是芈州和樾州,依然举着王旗、打出平乱名头的是卫州和岑州。
余下的九个州郡已经早早被这七州瓜分,腾原十六州之间的战争已经白热化了。幼主有名无实,目前基本被幽禁在旧都,只等最强的几个州角逐出胜利者,入主旧都,问鼎王座。
外出活动没意思了之后,他们便换了一个最新的休闲项目:人间恋爱观察员。
他们租了一个小院,没事儿就出来喝茶逛街听说书,围观幼稚的“修罗场”——这个怪词是艾斯略特说的,好怪,但是红鲤记住了;
他们混迹在夜市灯会,偷偷点评是傻小子爱上了大小姐,还是富家女戏耍穷小子,可惜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意见过分一致,没有半点打赌的乐趣。
明明是做着很无聊很傻气很没意义的事情,红鲤不止一次心里这么想,但是她看了看身边这个人。
无声地叹气,但是很有趣。
好像只要他们凑在一起,灵魂就会发出契合的喟叹。
前文谈及的“恋爱观察”,说白话,就是吃瓜群众。
红鲤用余光悄悄瞥向与他们隔了一桌的那几个年轻男女,那一桌两男两女,一开始红鲤也是看不懂他们身价差别,但是艾斯略特稍微说了几句——比较明显的是,丫鬟永远不会抢了小姐风头。
这就是他们俩的观察对象们。
艾斯略特和她完全没有对外解释彼此的关系,他们在外人看来像兄妹、又像爱侣,但相处起来谈话的时候更像是老友。
总之,并非没有对这对容貌出众的男女惊艳的人,而是他们之间旁人无法插入的氛围太强了。
在粟城中也不是没有人好奇,艾斯略特习以为常地取了个假名,“赤鹄”——非常敷衍,红鲤一听就知道他把“红鲤”的鱼类换成了鸟类。
他们对外表示只是在腾原十六州修行的旅者。
本地人也没打算在注定要离去旅客身上花费过多的注意力,在并不统一的年代,偏安一隅已经很好了。
红鲤自己发现不了的是:因为艾斯略特过于超规格的强大,经年累月地把红鲤的同理心无限拉低了,她不觉得自己的“旁观”他人的悲喜是不对的,或者说,她不觉得这有划分对错的必要。
她的划分标准更倾向于她能不能做、想不想做。
所以,当那个“被观察对象·男”敲响了他们落脚之处的门扉时,她也只诧异了一瞬,便决定听听他的请求。
男人穿着长布衣,进门之后深深一礼,“素昧平生上门叨扰,实在多有得罪——但此事唯有两位仙人可以力挽狂澜,恳切两位听一听在下的请求。”
“仙人?”
男人态度更加谨慎,“机缘巧合,见到二位隔空取酒,月下对酌,想必此事非仙人不可为。”
——含蓄了,只是酒后练剑,试图体悟,不小心飘了。
红鲤躲开了艾斯略特含笑看过来的眼神。
男人自称陈启森,与刘家小姐刘菁菁互有好感,奈何乱世中,诗书礼乐和情谊一文不值。刘父属意的女婿却是世交之子莫擎,是当日与他们同桌共饮的另一位男子。
“我知道这么做太过莽撞,”陈启森低头看着少女搁在他面前的茶水,他盯着被他体温捂热的信件,低声:“但我曾到外地游学,看得懂一些卫州俚语。那日酒宴后,这信从酣醉的莫公子怀中掉落,我知擅动他人信件实非君子,但这封信泥封犹在,而且是卫州卫家家纹。”
目前陈兵两州交界的卫家少主,正有着和信中落款一样的名字,卫巡。
艾斯略特疲懒地支起下颌,“你希望我们帮你什么?”
陈启森咬牙:“信中谈及卫巡有意遣密探深入袚州查探军机要事,希望莫家履行盟约,为卫巡的探子提供便利。莫家是袚州驻军中最为显赫的一家,兹事体大,我不好打草惊蛇,只想单独见菁菁一面,并且希望告知刘家父女此事。”
红鲤听了半天,举手发问:“这件事有那么难?你直接上门求见不就行了?”
没等这个穷书生开口,艾斯略特倒先笑了两声,把闲得发慌的手指塞到小姑娘伸出来的手指缝里,他想做就做了,无视陈启森尴尬移开的视线。
“因为他想要‘不打草惊蛇’。”
红鲤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心底有点惊讶她自己的不抵抗,好像应激反应和距离感完全失去联络了。
“帮你躲开莫家粟城驻军的耳目,特别是在即将有婚约的刘家面前,”艾斯略特抬眸,轻笑:“你愿意付出什么来和我们进行交易呢。”
陈启森看着这个男人,只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冷,他打量的目光带着某种不详的怜悯。
那个坐在他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的少女却视若无睹,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我身无长物,家中仅有一点薄资,愿意双手奉上;如果仙人需要,我也可任凭驱策。”陈启森想着心上人,硬着头皮,说出这句早已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
他甚至生出了一点英雄牺牲般的感动。
那个男人哼笑了一声,回答:“好啊,我今晚便可送你去见一见刘家父女。”
……
送走千恩万谢的陈启森,红鲤看着那个瘦弱又天真的书生,忍不住看向施施然站起来把茶水倒掉的艾斯略特。
她问:“他难道不知道他是单相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