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魔王的忏悔信》折木津

11、番外（亚瑟—星与月）

　　与亚尔维斯相遇，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也最值得怀念的事情。

　　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被他那头黑色的头发以及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

　　我看得出他是异国人，甚至都不属于我们这片大陆。因为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是金发碧眼，但我有些例外，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它就像一块蓝宝石，随时随地都会流光溢彩。

　　亚尔维斯也说过我的眼睛像蓝宝石，他还说很好看。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盯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每次他话没说完，我就连忙跑开了。

　　我会躲在一个角落里，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然后又偷偷摸摸地看着他，听他继续在我父母面前夸我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句十分普通客套的夸赞，明明我已经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次，但是它从亚尔维斯嘴里说出来，却十分不同。

　　我说不出是哪里不同，或许是因为亚尔维斯看我的眼神，或许是亚尔维斯的声音——总之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在亚尔维斯嘴里说出来，我都能迅速捕捉到其中微不可查的趣点，这或许是亚尔维斯独有的魅力吧。

　　亚尔维斯只比我大几岁。我还是一个小矮子豆芽菜，他却长得十分高大。

　　虽然我有时候刻意和他比较了一下，发现他其实只比我高一个脑袋——但是他却有着强有力的臂膀，每次他在花园提桶浇水的时候，阳光照耀下来，使得汗水在他的皮肤上闪闪发光，汗珠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滑落，那种画面对我来说，简直有些致命的吸引力。

　　为什么一个汗流浃背的男生会引起我的注意？甚至吸引力大过了他带来的那个可爱妹妹。

　　那个名叫爱丽丝的女孩，是亚尔维斯的妹妹。但是他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

　　亚尔维斯的脸庞十分精致，不同于我们这片大陆的人那么有冲击力，他的五官柔和却不失男子汉的英俊。而爱丽丝在我眼里，她仅仅是可爱而已。

　　在与他们兄妹二人相处几天后，我发现我突然对爱丽丝有些厌恶了。

　　因为亚尔维斯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却始终不会转到我的身上来。

　　难道是我不及爱丽丝可爱吗？

　　不，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自己？我的脸是女孩子公认的英俊脸，我到底哪点不如爱丽丝？

　　恐怕我与爱丽丝之间的差距，只有亚尔维斯能看出来吧。

　　后来我发现，亚尔维斯甚至都不愿客套地夸赞我了。

　　说到夸赞，难道在亚尔维斯的眼里，我这双眼睛也不如爱丽丝那双褐色的眼睛好看吗？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整个都陷入了颓废，这种让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我消沉了很久。

　　直到我突然醒悟，亚尔维斯他也要离开了。

　　他为什么要离开？

　　他为什么不住在我们家？

　　我不想他离开，所以我去找他，乞求他别走。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求人，可是亚尔维斯十分无情，他狠狠地拒绝了我，就连一个原因也没有。

　　这让我愈挫愈勇，为了让他答应我的请求，我三番五次地去找他，去引起他的注意。

　　亚尔维斯是个勤奋的人，他会帮忙打理我家的花园，我看得出他很喜欢那些花，但他对那些花的喜爱并非一视同仁，他偏爱其中的红蔷薇。

　　这太糟糕了，我喜欢花园里的花，却唯独讨厌红蔷薇。我说不出讨厌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蔷薇的颜色过于热烈闪耀，它太过引人注目，我不喜欢这么张扬的花。

　　但是亚尔维斯却将自己的爱意都分享给了它们，这是我没想到的。我本以为我输给爱丽丝就够了，可我没想到，我竟然连一朵花都比不上。

　　那种从心里无限蔓延出来的妒意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我趁着亚尔维斯晚上休息的时候，故意毁坏了所有的红蔷薇。

　　我发疯般地把它们踩在底下，我用水将它们淹没，我用锄头将它们连根拔起。

　　直到花园里不剩一株完好的蔷薇，我才善罢甘休。

　　我躺在蔷薇的尸丛中，看着夜空上的悬月，感觉着晚风吹拂过我的双眼，下一刻，冰凉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滑落。

　　从小到大，我都拥有着无数追捧者。她们说我是星星，我的蓝色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光彩照人，绚烂夺目。他们都是追随我的小小萤火虫，她们闪烁着细弱的微光，她们只希望能站着我的身边我的周围，看着我这颗耀眼的星星发出的光芒。

　　当初的我很乐意被人这样夸赞追捧，可事到如今，我却发现我也成了“追捧者”之一。

　　我仍然是一颗闪烁的星星，可我追捧的却是那轮温柔的月亮。

　　亚尔维斯就是我的月亮。

　　他灿烂明亮，仿佛只要有他在地方就不会存在黑暗，只要有他在，我这颗闪耀的星星就会失去光彩，可是即便面对这种情况，我却甘之如饴。

　　我愿意作为一颗星星守护在他身后，看着他发光发亮，看着他照亮所有的黑暗。

　　这只是我一个微小的愿望，在这一刻，我恳切地希望有一位善解人意的神明能听到我的心愿，并且实现我的心愿。

　　然而。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

　　因为蔷薇被我破坏，亚尔维斯对我的厌恶似乎愈发明显了。

　　我承认自己用错了方式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我却不想认错。我只是不喜欢红蔷薇而已，我允许它开在我家花园已经是对它莫大的仁慈，所以即便我一时气急将它们全部毁坏，它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于花，于爱丽丝，都应该这样不是吗？

　　我又在花园里看见了亚尔维斯，他不停地弯腰替红蔷薇们收拾着残骸。

　　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事，丝毫没有理会在场的我。

　　最终还是我忍不住了，我说：“亚尔维斯，你为什么要喜欢红蔷薇？”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讨厌红蔷薇？”

　　我没想到他反过来问我，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它们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亚尔维斯看起来不太明白，他摇了摇头说：“亚瑟，你太疯狂了。”

　　没错，我的确很疯狂。我很高兴亚尔维斯在慢慢了解真正的我。

　　我自豪地挺起胸膛：“是的，亚尔维斯，我只会因你一个人而疯狂。”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亚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看着他，“很多人都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东西或者一个人而疯狂，令他们疯狂的是因为他们对这些事物抱有的无穷无尽的热烈的爱意。”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显了，因为亚尔维斯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震惊，但我还想说得更加明白。

　　我搬着小凳子走到他的面前，我站在凳子上时刚好和他一样高，在他震惊意外却来不及后退时，我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我的手心炽热无比，他的脸庞也十分滚烫，我用指腹在他汗水流淌的面颊上轻轻抚摸，然后我抵住了他的额头，我故意在他的唇边一边说话一边吐气：“亚尔维斯，你的存在，就是我疯狂的源头。”

　　令我意外的是，亚尔维斯并没有迅速逃离，他甚至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然后嘴角轻轻扬起。

　　下一刻，他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

　　出乎意料的发展令我不知所措，我吓得连忙后退他，脚下的凳子此刻也十分不老实，左扭右扭，一阵天旋地转，我发出一声惊呼，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亚尔维斯！”我喊了他一声，然后朝他伸手。

　　我希望他能握住我的手拉我一把，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我苦着脸喊他：“亚尔维斯！快拉我一把。”

　　他依旧没有拉我起来，而是用脚将翻到的凳子扶正，然后他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并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嘴巴。

　　“亚瑟，你还不够疯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里却满是鄙夷与不屑，“等到哪一天你敢这样对我，我或许可以考虑接受你的疯狂。但我确定你根本做不到，因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他眼中的情绪即刻消散，嗓音也变得冰冷无比：“因为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什么都不敢做。”

　　“而我亚尔维斯，注定不会做温室里的花朵，我会去参加国家护卫队。”

　　“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柔弱的花骨朵。”

　　亚尔维斯说话一直很伤人——不，他的话只会伤害到我，但是更令我难受的是他用手背擦嘴的动作。

　　我看得出他的嘴巴都被擦红了，只因为他刚才亲过我。

　　我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开始有些忌惮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

　　我觉得我的愿望很不幸地被一个爱捣蛋的神明听到了，所以我才会这样受到亚尔维斯的羞辱。

　　做人不能没有志气，这件事让我看清了亚尔维斯的真面目，他简直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大坏蛋！

　　但是有些人偏偏又很没骨气，我就属于其中之一。就在亚尔维斯临行的前夜，我又直接去了他的房间。

　　他正背对着我收拾东西，他的身躯一如既往地高大。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去抱住他叫他别走。

　　但是我还是怯弱了，我只敢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角。

　　我对他说了很多感人至深的话语，我只是希望他留下来而已。我以为他多少会被我打动，可是他没有。

　　他不仅无情地拒绝了，又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他说他会闯荡出一番事业，尽早接走爱丽丝。

　　他说只有这样，他才不用看到我对他们的嫌弃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误会我，可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留下来而已。

　　亚尔维斯，只是留下来，只是留在我的身边，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他甚至要把我赶出去，我死死抓住门框不肯走，我看出他脸上的无奈，也看出他眼中对我的厌烦。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能让他留下，即便他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总会有办法让他不再讨厌我，甚至喜欢上我的。

　　……喜欢？

　　我究竟在想什么啊？

　　亚尔维斯怎么可能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有爱丽丝而已。

　　可是我……可是我喜欢亚尔维斯。

　　我总算明白亚尔维斯对我的吸引力从何而来了。

　　因为喜欢他，所以不敢与他面对面说话，却想偷偷看着他；因为喜欢他，所以想一直与他在一起；因为我喜欢亚尔维斯，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他。

　　“亚尔维斯，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走。”

　　我以为他多少会对我产生一丝怜悯，最起码可以不赶我走，可以让我们两个进房里好好谈一谈……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不留情面地把我赶出了房间。

　　我躲在房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他留给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