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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更天惊起讨赏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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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应是岑虞弦在店内召来燃香的小娘子。
纪烬踱步进去时候,她正在偷看岑虞弦的英俊美貌的侧脸。
不得不承认,岑虞弦垂眉顺目的时候,干净清爽容貌柔和,担得起“美人”二字,倾心之人自然不少。
其实这些年纪烬同师尊聚少离多,他总有这种感觉,便是每见一次岑虞弦,他的容貌便会因年岁的变化,而变得更动人。
在门中他也偶有听说,传闻岑虞弦初入东京,皇帝便赐通天司于他。次日便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面,面如冠玉白璧无瑕,美得如诗如画,算是以美貌名动京城之人。毕竟往日这种通常形容皇帝身边美人嫔妃的用词,今时今日用于形容一个男人,当真诡异……如今,岑虞弦算是仙门内唯一在皇城当差的,云岫门便也跟着在十二仙门内的地位提升了不少。
纪烬正发着呆,就听岑虞弦打了个哈欠,接着忽然道:“……雁真若是明日去青崖采药,这天雨路滑,得摔断她两根肋骨。”
这声音清冷平缓,而纪烬正给岑虞弦斟茶,闻言蹙眉抬头。
他甚至未开口和岑虞弦说雁真要去青崖之事。
岑虞弦果然掐指一算,又算出了什么。
岑虞弦没等纪烬倒好茶,拍开他手就拿起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纪烬一本正经提醒,“……这是青崖好茶,你这般饮……”
“打住。”岑虞弦摆制止,又把茶杯递给他,“再来一杯。
“……”纪烬无奈,提壶又给他斟了一杯。
“你下去吧。”岑虞弦对着旁边看热闹许久的小娘子道。
“是,是。”那姑娘连忙告退。
等人一走,纪烬便忍不住问:
”方才说师姐,既然能得知灾险,为何不先行规避?”
岑虞弦单手扶额,闭目喃喃道:“逆天改命必遭天谴报应……这还要我说几次?”
“你能做的……”岑虞弦缓缓睁眼,眼眸凝望纪烬,微挑细眉,“是多备些跌打药酒,让医师待命续骨,少些你师姐的疼痛。”
纪烬开口欲言,又默默吞下了话,他知道岑虞弦不是在开玩笑。
岑虞弦拿了第二杯茶,半点不品,又一口喝下,八辈子没喝过水似的,他看着小瓷杯还有空揶揄纪烬:“你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说纪烬师兄面冷心热,向来对同门们照顾有加,我看你是对谁都好,唯独对我是冷冷淡淡。”
纪烬便冷冷道:“师尊同我两月未见,见面已经打趣我到现在,可有意思?”
“我打趣你?”岑虞弦哼笑起来,手指拧着纪烬的下巴抬起来,左右摆着看,“昨日若不是我救你,你就要进那螃蟹肚子,你不感谢我两句,对我冷嘲热讽到现在,还连躲带闪的怕我吃了你,你这眼里有没有我这师尊啊?”
纪烬昂着下巴,也不动弹:“……”
两人僵持片刻,岑虞弦松了手,口气也跟着软了。
“行了,不逗你,为师看看伤。”岑虞弦手指捻了把仙灵之气,对着他的脉搏处送入,半晌道,“……你这,幸好都是皮肉伤。”
他收了仙灵:“你若是伤了筋骨内脏,为师可心疼了……”
纪烬这次没忍住,被这轻浮话语吓得咳嗽出声。
“方才开始就脸色不好,东翻西找的。”岑虞弦道,“你这是还有什么心思?”
“……”纪烬吞了口口水,但并未做答。
岑虞弦眯眼:“你丢钱了?”
“……”纪烬迅速抬头看他。
“让你把钱袋丢宝袋你不听。”岑虞弦脸色颇有些幸灾乐祸,“全丢了?一分没了?”
“……”纪烬脸色刷白。
“哎,好惨。”岑虞弦伸展双手,让他给自己褪去外衣,“我要沐浴,不然你帮我?只要洗得干净,你丢多少我赏多少。”
岑虞弦身娇体贵的,但凡在门内时,沐浴更衣只要纪烬伺候。
纪烬道:“……我能去找贼吗。”
岑虞弦斜了他一眼。
纪烬满脸不乐意,但也只能乖乖去给他褪衣服。
他十三岁来到云岫门,便拜于樊谷真人岑虞弦的座下。
这七年间,岑虞弦授他法术,从小时候就培养他照顾自己生活起居。起初并没有什么,然而年岁越大,越开始觉得羞耻。
岑虞弦此人作风不正,本身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后来愈发离谱的是说,岑虞弦不光养个徒弟。
纪烬好似是因为十三岁生了场大病,十三岁前的记忆全无,至今也未有恢复的迹象,如缺了一块的燕几图。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是生是死,他猜测就是因为这场大病,父母被迫把他丢在了云岫门之外,不管他的死活。
无论如何,那个雪夜,他在疼痛之后惊醒,就在风雪中穿着单薄的外衣,被一群衣着考究、神仙似的人围绕着。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樊谷真人岑虞弦。他犹记得雪夜之中,岑虞弦的长发及地,面若冠玉,风雪中持着一把纸伞,清浅眼眸居高临下凝视他,在众人讶异的神色里流露出意外的欣喜。
岑虞弦盯着他看了良久,走到他面前。他长指纤纤,触他眉宇。刹那间一股清澈之力涤荡全身,金光在他额头种下图腾。
他声音犹如天外玄音:“你叫什么?”
纪烬一直记得那一刻的岑虞弦,连同那细腻绵软的雪夜。
岑虞弦赐字“雪珄”,便是让他记得那年大雪之后他迎来的新生。
但这些年纪烬一直觉得,岑虞弦还是对他有所保留,他不了解岑虞弦。一如岑虞弦也不了解他。
在新的地方生活,纪烬毫无记忆的十年洁白如纸,被迫获得新生,也让他成为了岑虞弦坐下唯一的弟子。
而修行之人忌情//色,忌懒散,忌荤酒,而他的师尊岑虞弦样样都沾。
可此人天生灵骨,仙灵充沛,年纪轻轻便集大修为,坐在次于掌门真人之位,谁人不知樊谷真人有常人哪怕修三世都修不出的高深修为,那便是凡人死也求不来的仙根。
也正因如此,门派上下拿他没办法,破戒已经是司空见惯。掌门见一次便罚一次,罚摘抄,罚跪,罚去扫塔,罚去锅炉房烧水,以此等等等的琐碎之事。而岑虞弦倒是无所谓,罚便罚,就当去塔厅图个清静。
纪烬这些年同他的接触其实不多,但在这些稀少的接触里,大多时听见的便是周遭弟子的揶揄:“你师傅又在罚跪呢。”
别人打趣似的说出,年少又腼腆的纪烬又碰上来得晚的叛逆期,听到耳里都是根根尖刺。
他认定了他师尊岑虞弦就是一副无用皮囊,浪费仙骨。
此刻,他看着岑虞弦横着手臂,舒舒服服泡澡哼曲,好不惬意。
当真是无聊至极的人。
这点上,纪烬于他一点不同,更不像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自律自洁,勤勉好学,纪烬虽不是天赋异禀之人,入门五年便已是门内降妖除魔的一把手。且岑虞弦之后再未招入室弟子,纪烬是他唯一的弟子。这弟子他养得又好又省心,所以也乐于倾囊相授,这点上,岑虞弦又算是半个好师傅。
纪烬如今年满二十,又有孩童的稚气未脱,又有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勤勉好学又吃苦耐劳,门派上下自然都喜欢他。
要是不是岑虞弦座下弟子,那应当就完美了……
“发什么呆。”岑虞弦忽然道。
纪烬被打断思绪,只能淡淡道:“既然师尊神机妙算,可否算出,我钱袋丢哪儿了。”
“算不出。”岑虞弦脱口而出。
“哦。”纪烬也不强求。
“我是真算不出,这若是能算出,我天天帮人找钱袋子不就得了。”岑虞弦说。
他泡完了澡,清爽舒服了,让纪烬给他穿衣。纪烬给他系上带子,低头看着。他已经比岑虞弦高出不少了,系完抬头,一下撞到了他的下巴尖儿上。
“哎哟。”岑虞弦喊道,“我下巴给你撞缺角了。”
“……”纪烬慌忙上手摸了两下,摸完总觉得这动作怪怪的。
“别胡思乱想了,休息去。”岑虞弦拍掉了他的手。
纪烬站着不动。
“做什么?”岑虞弦说,“休息去啊。”
纪烬又神色诡异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转头告退。
“看着我干什么。”岑虞弦奇怪,摸了摸脸,“我徒儿也垂涎我美色?”
晚间,岑虞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有人拍醒了他。
岑虞弦仰躺着,带着被闹觉的烦躁在手里扬出光点,看着床边站着只穿着里衣、神色紧张的纪烬。
“……三更天,你作什么……”岑虞弦瞪眼道。
“师尊说,丢多少赏多少。”纪烬看着他,语气倒是平静。
“……”岑虞弦猛然意识到什么,从床上弹起来,“你记到现在啊!”
“嗯。”
细看,纪烬双眼乌青,许是因为惦念这件事惦念了一晚上,越想越气,半夜跑来找岑虞弦。
“纪雪珄。”岑虞弦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语气充斥着无奈,“你真行……”
“平时挺规矩,到了钱上你心眼儿小的就米粒大……若是以后我被人抓了,要你倾尽财产赎我,你敢不敢发誓你做得到?”
听纪烬不吭声,岑虞弦预感不好睁眼。
他虽面无表情,但一双薄唇道尽挣扎。
“……啊算了!”岑虞弦此刻心如死灰,“自取其辱!”
“给我滚回去睡觉。”他闭眼,“明早给你!”
“是……”纪烬道,“说好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