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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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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氏嘀嗒着满身淋漓,被云缃领去了偏殿,宫人们便也三三两两跟随离去。
林温芷面无表情地同朱嘉煜作个揖,只想先离开眼前的是非之地。
只是不料才要转身,朱嘉煜却出声轻唤住她。
他面上倒是不见半分怒色,声音也意外平和:“你如今病愈,难免走动,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和我说。”
“夫妻本就该是同林鸟,一直这样中规中矩,反而叫人瞧着见外。”
林温芷见状,却只是疏离道:“殿下方才来的这般及时,我有什么事,会是殿下不知道的?”
朱嘉煜却也不急。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几下指尖,像解释似的补上两句:“只是昨夜惊梦难眠,故而出来走走,又恰巧碰到方才的险状。”
“太子妃若不信,叫张缘祥来一问便知。”
“难道许太子妃你去救人,就不许我么?”
林温芷对这番解释却显得格外无动于衷,她只是垂着眼眸中规中矩道:“东宫中是何情状,殿下自该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我过问殿下的事?”
“殿下贵为东宫,若是轻慢礼法,难道就不怕招来陛下责怪?”
她一边言说,一边下意识将目光梭巡到朱嘉煜身侧。
众人皆知朝中太子式微,饶是朱嘉煜对着皇帝百依百顺,皇上也仍是明晃晃地偏爱着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故而唯有在这东宫之中,是他太子说了算。
或许是因着朝中不得志,他自然一贯在东宫中恨不得拿着鸡毛当令箭。
林温芷先前念着从小一道儿长大的情分,从未与他有过半分计较。
可最终一退再退,终发觉朱嘉煜有一颗填不满的心。
事到如今,她自然也不愿多费神,同朱嘉煜假作什么表面功夫。
她便是要撕破脸,要离他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面。
可意料之中的负气而走并未出现。
朱嘉煜反倒是弯起唇角噙着笑,侧目望向晨光熹微的天际。
天色阴沉沉的,倾盆的大雨仿佛蓄势待发。
朱嘉煜的声音又轻又慢,好像同往日也没有什么区别,却又平静地出乎异常:“这些时日,我也想过许多。”
“这宫中拘束,先前你的确因着我受了诸多委屈,你有怨,自也是该的。”
“只不过往后的时日总要过下去,掌管东宫之事,本就是太子妃的职责,谁也不能越俎代庖。”
林温芷一滞,目光中不由得蕴上几分难免的狐疑神色。
“我知道你不信,不妨事。”朱嘉煜轻拂掉领边的褶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我是真心实意,还是弄虚作假,不必急着评判。”
“现下惊雷不断,等下定还有雨,早些回偏殿去好好吃药。”
“父皇那也还有旁的事召我,杭氏如何处置,予你定夺。”
言罢,他的背影果真缓缓消失在林温芷的视线里。
林温芷不免在原地愣了愣神。
半晌过后,跟在林温芷身侧的小宫女,才递上氅衣,适时低声道:“天色变了,还请娘娘起驾。”
林温芷后知后觉回过神,终于披着衣裳,顺着廊子往偏殿回去。
二进院中向来空旷,少有人至。
只是先前因地制宜,在院中栽种满花草,故而如今已是郁郁葱葱。
恰逢现下春来花到,若是将窗开着,偏殿中不仅明亮通透,更能对上窗外春色,倒比旁处多出几分景致,算得上是快怡情悦性的地方。
可惜如此春色,皆被悉数笼罩在如今的一片阴霾之下。
更何况林温芷一路上神色郁郁,若有所思,纵使再好的景色,她也顾不上再赏。
林温芷慢条斯理地入殿落座,这才瞧了杭氏几眼。
杭氏就跪在殿内。
她虽已经换过衣衫,却也是和早晨不见多大区别的一身的素色。她默默低着头,头发仍是湿漉漉地垂着,但饶是如此,却也半分都隐藏不住她那惨白且没有血色的唇色。
林温芷与杭氏算不上亲密,却也绝非毫无交集。
杭氏一贯恭敬,无论衣饰,也鲜少见得什么艳色,更不必说是吸睛且昂贵的销金织银之属了,眼下自然也是如此。
林温芷又瞧了瞧,这才浅声嘱咐道:“云缃,叫人煮一碗热热的红枣姜汤来。”
“再拿件氅衣,挑缀毛厚实的拿。”
她的言语既算不上亲厚,却也绝不能说是责备。
云缃奉了药,自是领命退去。
林温芷憋着口气将碗里那苦药囫囵咽了,方又轻拭唇角:“杭侧妃,偏殿没有旁的人,起来说话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总是有越挫越勇的骨气,这世上纵有万般难事,终有法子破,你又何苦要自戕,延祸家人?”
杭氏闻言,却反而将头低得越发低了。
她本就生得乖顺,眉眼细长,薄腮小口,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显得人越发婉约灵巧。
正因如此,此时的杭氏才显得越发惹人心疼。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满眼祈求似的看着林温芷:“娘娘,妾当真只是失足……当真……妾绝不敢有意要牵娘娘入水,妾只是……”
可话说到,她却又忽然停下了。
她的神色忽然黯然几分,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在地毯上溅出了斑驳的花渍。
“都是妾意外冲撞了娘娘。”
“还请娘娘赐妾一死,妾绝无怨言,只当是给您赎罪的。”
林温芷瞧着眼前我见犹怜的妙人,忍不住轻轻叹气。
在东宫里,唯有荀氏受独一份的恩宠。
遭到冷落的,除开她这个太子妃,自然也免不得偏居在西殿的杭氏。
身为皇长孙生母,也是东宫如今唯一子嗣的生母,杭氏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
可她却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只能被迫母子分离。
且太子每每只有同荀氏闹了不睦时,才会想起召她一回,待她自也算不上温和。过不了几日,等到太子与荀氏和好,她便又会如同敝履般被弃置一旁。
但杭氏性子柔弱,不争不抢,对林温芷也一贯恭恭敬敬,倒也相安无事地在清宁宫里过了些年头。
清宁宫中少不得拜高踩低的人,可杭氏却向来守礼,还时常带宫人来与林温芷请安问候。
先前杭氏同林温芷一样,少不得要受委屈冷眼,却一直因着性子在东宫之中相安无事。
可如今的杭氏,却是死意已决,只字不言委屈,登时变得坚毅又果敢。
林温芷目光微垂,自知她定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继续追问。
她伏身将杭氏轻扶起身,又拿云缃带来的红枣姜汤搁在杭氏手里,伸手替杭氏裹好了氅衣。
“先不提那些事,外头就要下雨了,早晨那样冷,身子会冻坏的。”
“喝吧,先暖一暖身子再说,还有什么比人更要紧呢?”
“你在东宫里,好歹还能多看皇孙几眼。”
“你若是不管不顾,纵使不牵连到杭家,承铮也就真真要做荀侧妃的儿子了,如此你也甘心情愿?”
杭氏捧着瓷碗,恍惚忘了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只呆呆地望着林温芷发怔。
林温芷慢悠悠地垂下眸,敛声道:“这宫中冷暖,谁还会比你我更清楚?”
“殿下的心思在荀氏身上,若是自己都不怜惜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怜惜我们?”
“娘娘……”杭氏哽咽着声音,终于像是从这遮风避雨的偏殿里,寻回了一丝属于活人温度。
“喝吧。”林温芷轻漾起几分笑意,朝杭氏轻轻挑起眉毛,“凉了,便不好驱寒了。”
“喝完再回去也不迟。”
杭氏这才颤巍巍地捧着姜汤,轻抿一口。
这汤用的是老姜,辛辣之味直冲天门,便是放足了枣,却也杯水车薪。
杭氏被一呛,忍不住又冒出几丝泪花。
可这辣味却又很快过了劲,留下的便只有那绵长不尽的融暖。
冰透了的身上,终于被这姜汤慢慢捂暖了。
仿佛在宫中活了这样久,她才第一次发觉,自己也是个活着的人。
杭氏一滞,泪水便越发难以自制地潺潺落下。
林温芷轻叹:“怎么又哭了。”
她轻手轻脚拿帕子替杭氏擦一擦:“再哭,便要不好看了。”
“我知你有难处,心中若有委屈,就同我说,咱们想法子。若不便说,那就回去吃上满满一碟子酥油泡螺,再好好睡一觉,指不定就什么都能想得开。”
杭氏闻言,终于迎上林温芷的视线。
她瞧着四处没有闲杂人,才像是下定了前所未有的决心,转而将姜汤搁在桌上,又规规矩矩跪在林温芷脚下。
“娘娘,妾是脂油迷了心,才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可承铮在她手里,殿下唯她是从,妾实在没有法子……”
林温芷蹙眉:“她?”
杭氏点点头,使着眼色往前院内殿那头的方向指了指。
“她要妾把毒药浸过的桑椹茶,混在娘娘的杯里害娘娘……”
“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杭氏又哽咽地难以自持,接着林温芷替她轻轻顺气,才断断续续道:“承铮,终究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又怎么会真心把承铮当做自己的儿子?”
“妾不求承铮能飞黄腾达,妾只想自己的儿子能有一条命……”
“可妾怎么敢害娘娘的性命?如若被查出来,只怕祸及杭家,不亚自戕半分。”
杭氏忍不住又磕了头:“娘娘是慈悲心肠,只求娘娘能保得杭家,赐妾一死,恕妾离了这紫禁城去吧。”
“且下辈子便是当牛做马,也定然要报答娘娘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