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此去无经年 ...
-
唐羿人的神情一如他的声音那般平静,十三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便往旁边挪了半步。
江屿微笑拱手道:“在下江屿,久仰唐大侠威名,如今亲眼得见……嗯……果然名不虚传。”
唐羿人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还没谢过兄台大恩……”
江屿急忙摆手:“唐大侠客气了,举手之劳怎么当得您一个谢字。我们医者讲的就是一颗仁心。”
唐羿人微微颔首:“江兄高义,唐某人记下了。”
梁书和十三很是感动,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此时见他温和有礼便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好感。这个男人经历的苦难只怕远比他身上伤痕多得多,而江屿所说的医者仁心更是令人感动,他只是一个郎中,不仅冒着生命危险和他们一起探求案件的真相,更在危急时刻坚守医者的操守,若不是他坚持救治唐羿人,恐怕一代豪杰便会殒命于此。
江屿笑得更是灿烂:“唐大侠安心修养便好,诊金什么的……以后再说,我不急的。”
此言一出,梁书和十三两人异口同声的说:“诊金?”
唐羿人扬了扬眉,问道:“江兄手段玄妙,不知诊金几许?”
江屿笑得依旧灿烂:“十文。”
“‘哦?唐某可是听错了?”
“没,童叟无欺,在下给穷人看病只收十文。”
听到“穷人”两个字时,唐羿人的的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自嘲式的笑笑:“是了,唐某如今身无长物当真是个穷人,只怕连这十文钱也拿不出呢。”
十三捉着江屿的衣领把他拎到一边,怒斥道:“你这个卖野药的不过动手拔几根针而已,说好的举手之劳医者仁心呢?明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怎么还好意思管人家要诊金!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江屿整个人几乎被他提起,解释道:“十文真的不多呀,我也是尊师命……你给我放手啊……”
“什么鸟师命!不就十文钱吗!老子给你便是!”
“别闹了你又不是穷人,按你的官职……你得给我白银百两。”
“什么?你怎么还坐地起价!看我不打你这个卖野药的庸医!”
“十文钱啊!十文钱在镇上也就吃两碗汤饼!你还说我过分?!”
“明知唐兄是落难在此,你还偏要这十文诊金,不是落井下石又是什么!”
“落难在此不假,可家里总有值十文钱的东西吧!怎么让你说的好像我在扒人家裤子一样!”
梁书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赶忙把两人拉开:“你二位不要在这里吵闹,哪里还有病人呢。江兄也不要气恼,这百两纹银梁某出了便是。”
江屿挠了挠鼻子,白了梁书一眼:“你?你生在侯门,如果是你找我看病……纹银千两……”
梁书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气也是一个劲儿的往上撞:“江兄你不要太过分了!”
不等江屿开口,床上的唐羿人急忙接口道:“几位朋友不要伤了和气。江先生手段高超,有些话不便明说,但是在下心里清楚的很,以先生刚才所做来说,十个纹银千两也担得起。只是眼下我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实在是囊中羞涩,等过几日在下养好身体,十文钱定然早早奉上。”
梁书和十三面面相觑,难道他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吗?
江屿笑道:“唐大侠说笑了呢,您在自家床上躺着怎么还会不知身在何处?您看这床铺桌椅,还有铜镜首饰,哪一样不值十文钱呢。”
唐羿人闻言眉头紧锁,他尝试着去辨认眼前所见的一切,却终于摇了摇头。
“江先生可是在跟在下说笑吗,我怎么对这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江屿依旧面带微笑:“您可以问问这两位兄台,这位是梁书梁……额公子,这位是十三兄,他俩可以作证,这里确实是您的家。”
梁书和十三同时点头。
唐羿人皱着眉再次环顾室内许久,终究还是一片茫然,他颓然躺下。
“既然你们说这里是我家那便是吧,你看这里什么东西能抵了那十文诊金就拿走便是。”
江屿笑嘻嘻的点头:“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走到窗前的木桌上,拿起铜镜掂了掂,又拿起香粉盒子看了看,最后他打开了衣箱,从箱子里翻出那个包着簪子的布包。
“这个铜簪子重量差不多,只是太旧了,这个竹簪虽然手艺精巧,可惜已经裂了,这个银簪嘛……”
唐羿人原本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江屿翻箱倒柜,但当他看到那支银簪时却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江兄且慢……那枚银簪可否给在下一观?”
江屿闻声便把那枚簪子交到唐羿人的手上,唐羿人手掌粗大,银簪在他手里显得很是小巧,他仔细抚摸着银簪有些粗糙的花纹,心里却满是疑惑:这银簪的做工如此粗鄙,为什么放在他手里却如此温暖?他的眼睛为什么越来越模糊?他的喉咙为什么哽咽的说不出话?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疼?眼前的人影又是谁啊?
“秀莲……”
十三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梁书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拽到了自己身边。江屿只是平静的注视着涕泪横流的唐羿人。没人质疑他的举动,因为梁书和十三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种悲悯,他不是在落井下石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他的治疗此刻才刚刚结束而已。
那天下午,一个男人的哭声响彻大地。那天夜里,村里的狗都很乖巧一个叫的都没有。
村长听说他们不仅解决了牛大力家的冤魂作祟,还顺手把赵六子的疯病也给治好了,一张老脸笑得十分灿烂,便吩咐牛闻筝的大伯再做一桌好菜。江屿听说闻筝病了便去给他看病,梁书闲来无事便也跟进去,美其名曰:学些手段。
十三对如何治病毫无兴趣,他和牛大伯十分投缘,便去厨房帮着烧火去了。
江屿一模闻筝的额头吓了一跳,责怪道:“都这么热了怎么也不说早点儿找我!要是把这孩子烧傻了可怎么办。”
床上的闻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昏睡,听到“变傻”的时候赶紧哼唧了两声。
江屿又把手探进他的怀里摸了摸,回手在他头上凿了一下,恨恨地说:“说的你多么厉害,现在怎么一点儿汗都不出!”
梁书见江屿连药箱都没拿,便问:“江兄打算如何施为,可有需要在下出手的地方?”
江屿叹口气:“这也就是就遇到我,既然梁兄如此热心,那就劳烦梁兄去厨房取些菜叶吧,有萝卜叶最好。”
梁书也不多问,不多时就从厨房拿了许多新鲜水灵的菜叶回来。江屿解开了闻筝的上衣,挑了几片最大的菜叶铺在他身上,又挑了两篇鲜嫩的萝卜缨子盖在他的额头上。之后便开始在闻筝的手太阴肺经上来回按摩。
“梁兄,牛家的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梁书闻言一愣,仔细想了一下道:“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真的是不明白。唐素清为什么要和段宏一起逼迫唐羿人,逼迫他做什么?上元夜冒充唐羿人的又是谁?另外,井里的女子就是唐素清吗?”
江屿点点头:“这些地方我也说不准,至于那个女子是谁恐怕还要留待日后慢慢查访。对了,这个东西还请梁兄收好。”
江屿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丢给梁书,梁书接过一看,原来与尸骨一起捞上来的金钗。
“江兄不说我倒险些忘了呢,我们何不把这个东西也给唐羿人看看,想必他能认得此物吧?”
江屿抬手在闻筝胸前拍了几下,闻筝便开始咳嗽,身上的菜叶落在地上,梁书看见它们不仅失了水分,甚至已经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黑了。
“现在想起来怕是已经晚了。”
“江兄此言何意?”
江屿从地上捡起萝卜叶子,语气平淡的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好一阵子没听见哭声罢了。”
梁书眼中寒芒一闪而逝,释然道:“走了也好,少了许多麻烦。”
“江先生,我好饿啊……”
闻筝的小手搭在江屿的手上声音十分虚弱。江屿拍拍他的脸,柔声道:“你已经没事儿了,我这就去叫你伯母来给你喂饭。”
当晚的饭菜比前晚还要丰盛,十三身边没有闻筝捣乱吃的更是酣畅淋漓。第二天临行时,他们特意去了牛大力家,院门已经上锁,透过门缝还能看见席棚和骸骨已经没了,井口上的脚手架却没有动。
三人各自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各怀着心事。
清脆的童声响起:“梁大人,十大人,我把咱们的马牵来了!”
十三闻言一皱眉:“老子什么时候落到和放牛娃成咱们了?”
闻筝也不气恼,转向梁书:“梁大人,我听说您孤身上任,想必总是缺个书童的吧?您就带上我吧,我可是我们村最聪明的孩子了!”
十三撇了撇嘴:“虽然我是个粗人,可总我觉得牛闻筝这个名字不错……对牛弹琴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三笑得十分豪爽,村里的鸡鸭鹅狗全都跟着一起叫。闻筝大怒,拉着十三的马缰绳不撒手:“你敢取笑读书人的名字!你可知名字乃是父母恩师对我的期望和寄托,你怎么敢拿来取笑!”
梁书笑道:“闻筝,带你走不难,可家里人知道吗?而且你大病初愈……”
闻筝一听有门,急忙点头:“知道,他们知道的!我这身子也不碍事儿,发热而已,江先生手段高明,早就好了!”
十三闷哼一声:“哼,那你小子可别后悔,爷的马上来容易下来可就难了!”
十三说完便打马而去,梁书看看江屿,江屿看看番薯。
“江兄可愿与在下同乘一马?”
江屿笑着摇头:“梁兄不必客气,走方郎中自然还是用走的好了,答应您的事儿我必不会食言,官有官道,医有医道,不如我们各行其道,然后在璧山县碰头可好?”
梁书点头:“如此也好,那我们在璧山恭候江兄!”
梁书本想打马而去,然而裂风脚下四平八稳,走了许久也没比步行的江屿快上多少。江屿笑着说:“可要在下助梁兄一阵东风?”
梁书苦笑:“有劳江兄了。”
江屿抱起番薯,在它耳边嘀咕了几句,番薯眯起狗眼看着前面威风凛凛的裂风渐渐露出了尖牙。
狗叫、马嘶和人吼交织在一起惊得林间鸟雀乱飞。裂风再次发威,眨眼间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江屿把番薯返回背篓,目光锁定在路边的一株桑树上。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有要帮他们?”
“因为做一般的郎中很无趣,跟他们好像比较有趣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别忘了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治病救人顺道游历江湖,至于其他的……我本人并不在意。”
一个老人的声音说道:“别与他们走得太近,他们也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老师。”
一个幼童的声音说道:“你忘了收唐羿人的诊金了,这是大忌讳。“
“他帮我找回了一些东西,所以我免了他的诊金,这并不违反规矩。“
一个病怏怏的声音说道:“去吧,保住你的秘密,也别丢了性命。”
江屿笑着点了点头:“番薯,我们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