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昨》张小与

4、第三章 千秋

　　距离招岚祭祀还有两天。

　　南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不时地将神石攥在手中摆弄几下。

　　南羽模糊地记得，幼时吉光曾带她到招岚游玩，恍惚中，绣着长剑和日月的白色布鞋，踏在翠绿的草地上，转瞬却蒙上了一层灰尘。转身在人群中被挤得一个趔趄，吉光一把将她抱起：“在车中坐好。”

　　除此之外，南羽对招岚再无印象，吉光明明说，他们在招岚停留整整一年，他也经常带南羽到书楼听书，到山上捉虫，南羽的脑中却没有任何八街九陌、草长莺飞的景象。

　　“那时带你去走访故人，你还是个小娃娃，成天就知道傻呵呵地乐，能记得什么。”吉光是这么说得，南羽在给他给了一个白眼后，也是这么相信的。

　　南羽的记忆中，只有师傅、吉光，和那几年前分别出外历练的师兄师姐。

　　樘晃书楼。

　　南羽一眼瞥见了街角处乍眼的建筑，那是个建在台基之上的两层建筑，下层双层檐，上层圆顶。书楼中零零散散坐了二十来人，南羽扯了把椅子坐下，一旁的小二看到南羽这身穿着，毕恭毕敬地端上茶水。

　　南羽并不理会他，望着台上的说书人出神。他细说着数百年来招岚帝王的丰功伟业、这片大陆上的风起云涌，北方连绵不绝的九诤山脉、西南巍峨耸立的四执山、紧邻四执山的小镇飐云、百年前才现于世间的仙境裳林……

　　裳林。南羽倚着那楛木椅背、歪着脑袋想听个究竟。

　　话说招岚千百年来时节交替、朝代变更，有过举国富饶，也曾饿殍遍野。

　　招岚南面为七桑冰湖，冰湖世世代代波澜不惊，若不是人们向西南方望去时，那高耸入云的蓝白色冰山，这七桑冰湖就只如一面大镜子，照着星辰的不断远去、照着大地上的悲欢离合。

　　招岚北方曾是无际的荒漠——漠泽，任何人走得进，任何人也走得出，只是归来的人都会说道“什么也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方寸元年后，漠泽渐渐没于水下，形成澎涟大泽。

　　九诤山脉位于招岚东方，自北向南将大陆围起，方寸元年，山脉断裂，世人方知这九诤山脉以东的裳林。

　　百年前，冰山开始融化，冰湖水面连年上升，湖面虽仍是风平浪静，但临湖的数百小镇早已没入水下，百姓逐渐向内陆迁移。

　　七桑冰湖，乃招岚圣湖。传闻上古时代，土地荒原万里、寸草不生。有神自天上来，将火种置于冰山之上，冰山渐渐融化，才有了这七桑冰湖。待湖水将平原围起，神便将火种封禁于冰山内，自此，水面不再上升，这方土地可算得一马平川，高山河流均不过数百尺，上无天险，下无深渊。数十万年后，这片大陆经物种繁衍、朝代更迭，早已不见当日的荒芜景象。

　　那说书先生说得有趣，台下也是喝彩连连。

　　“那上古之事，谁见了？瞎扯。”南羽不屑一顾。

　　“嗙！”的一声，台下众人皆吓得一个机灵，那说书先生走下台了，随手拉到一把木椅坐下，“诸位定是要问，这上古之事我们又如何得知？莫不是在这里胡说？”

　　“呵，有意思啊。”南羽用手支着额头，歪歪斜斜地椅在楛木椅上。

　　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缓缓说道：“如要提起这上古之事，就不得不说说我们招岚的大地之神——倾吾神女，”说着，双手抱拳向西方拜了拜，“和这传说百年的圣地——云梁华椎。”

　　招岚自古有神女庇护。神女抗天灾救苍生不止存在于传说之中，历代文字记载的就有一十八次。听闻神女每次出现均是一袭蓝衣，但世人却从未见其真容。

　　太昭元年，陨星飞落，在巨大的光晕中冲向大地。日月暗淡，天地失色，神女逆光而上，与陨星一同消失在人们劫后余生的欢呼中。

　　国度朔袆立起神女雕像供世人瞻仰。落成大典中，雕像基座突然显现出“倾吾神女”四个大字，世人啧啧称奇——这便是关于倾吾神女的第一个记载，至于民间传说，更是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倾吾神女自古守护招岚，但她只管灭种天灾，不理世间人祸。饶是颗粒无收、举国饥寒交迫，或是刀兵四起、尸横遍野，倾吾神女也从未出现过。凡其现身，必是已成大难。

　　“倾吾神女这一十八次现身，各种精彩，有缘再一一细说。”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

　　南羽心中一阵嘀咕，离开澎涟前，她曾问过师傅，听闻招岚有神女庇护，为何还需要她来跑这一趟。此前南羽想着，莫不是此次水患来势凶猛，非要这神石才能镇住。但师傅却说，这点小事，还惊扰不到那位神女。

　　这话说的，听得南羽莫名一阵沮丧。吉光却在一旁笑得很是招人烦。

　　“那师傅，这神石直接投入湖中即可？”

　　“是。”

　　“师傅，我这掌心的玉石如何取下？”

　　“进献玉石时，它自会落下。”

　　“师…”

　　吉光：“行了，你现在出发，两件事办妥后，星移嬿已裙归你。若再缠着你师傅问这问那，我就把那裙子穿到自己身上给你看。”

　　吉光穿着星移嬿已裙？光是想一想南羽就觉着一阵反胃。

　　南羽吐了吐舌头，转身要跑，她需要一阵风把刚刚脑中吉光的形象吹走。

　　“等一下，”云烛说道，“若在冰湖遇到旁人，莫要被抢了先。”

　　“为什么？”南羽疑惑。

　　云烛：“嗯，这神石…这是因为，这块神石必须归于七桑冰湖，这是它的命数。”

　　南羽：“师傅，在招岚会不会遇到师兄师姐啊？”

　　云烛：“不会。”

　　南羽：“为什么啊？我想他们了。”

　　云烛：“嗯，我是说……”

　　吉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哎？怎么还在问？我这就去取…”

　　南羽慌忙向着云烛拜了一拜，一溜烟跑走了。

　　看着南羽离开的方向，云烛叹道：“这时间算来，他们是不会遇到了。”

　　吉光起身走到云烛面前：“这些我都不关心，只是看你快要编不下去了。最是看不得你为难的样子。”

　　云烛蹙眉：“又胡说。”

　　云烛和吉光的对话，南羽自是没能听到。

　　南羽回过神来：“这写在史书里的事还用你说？”本只想低声嘀咕一句，不知怎么的却大声说出了口。

　　那说书先生也不恼，起身踱步至南羽跟前，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望向南羽：“这位姑娘说得好，但这史书记载均要有据可依、极近真实，元昭太祖有令——神女之事，无实据不可载。但这数千年来，有多少事啊，随着风云变幻被掩盖起来，那些不能载入史册的，就靠我来把土掸一掸。”

　　这说书先生没等南羽反应，继续说道：“方寸元年，倾吾神女平水患，以墨海作山立于招岚西南，此山便是四执山。关于神女现身，传说和史书记载多有出入，但有一点十分一致，那就是神女历次均与灾祸同时消失，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接触。但冰湖水患平息后，她于四执山顶停留了四十九日后方才离去，人们纷纷前往四执山脚下瞻仰叩拜。”

　　“西方万里，云梁华椎——倾吾神女离开时在四执山山背留下八个字。”那说书先生晃着折扇

　　草木春来秋凉
　　乾坤大梦一场
　　莫问独醒何处去
　　只道星来宿往

　　纵是不解禅意
　　难敌日月同光
　　唯有星辰不定处
　　方得把盏北望

　　各位，有缘来日再聚。

　　书楼中的人们纷纷离去。南羽有些出神，待她想找那说书先生多讨教几句，已寻不到他的踪影。

　　书楼外，离钫殳倚在门框上怔怔地望着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