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云卷云舒,去留何意 ...
-
谢庭柯先我一步,推开了宅院的大门。
轻柔的风吹动院中的柳枝,送来一阵阵阳光与柳叶碰撞出的气息,我隐约回忆起一点在无忧无虑的那些年中,午饭过后躺在柳树下睡觉的感觉。
那时候,当我被迁移的树影暴露给阳光时,谢齐光往往会轻手轻脚地将我重新抱到阴影里,有时还编一顶柳条帽戴在我头上;二皇姐则会一声不响地抱来一床棉被,同样轻手轻脚地盖在我身上;大师姐看到了,会折下柳枝追着二皇姐打。
短短数年,却几番物是人非。如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前来寻找失踪的大师姐,最终却是被谢庭柯挟持而来;而二皇姐,还傻乎乎地在宫里战战兢兢地守着,时刻准备冒充我,生怕谢庭柯发现我偷偷离开了皇宫。
人生啊,实在是很不友好。
这院子中有十多座高矮不一的竹木小楼,主要的七座,匾额上分别题写了“云动”“云逸”“云卷”“云舒”“云起”“云散”和“云飞”,一条溪水将它们从中分开。我们环视一周后,便先迈进了位于正中央,最高也最大的“云动”。
正如顾云灼所言,栖云楼中的一切都很是规整,扫扫灰尘就能重新住人。很明显,这一曾经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门派,是自行撤离了这里。当然,入侵者有意伪装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顾云灼已派高手细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若是伪装出来的,对方未免太过可怕。
谢庭柯在正堂之中四处察看,自言自语地道:“这栖云楼突然将自己藏了起来,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江湖原因便罢了,若与朝廷有关,怕是麻烦不小。”
这是已经把朝廷看做是他的了吗?我一瞬间心头火起,忍不住冷笑道:“朝廷如今最大的麻烦,恐怕不是栖云楼吧。”
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正不经意地抹去桌上积尘的手停住了,转过头来,含着一点笑意望着我,道:“依你看,如今的朝廷,可能离得了我?”
我“哼”了一声,“这世上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也有道理。”他无声地笑了笑,转回头去拿起桌上的茶壶茶碗,“走吧,洗一洗茶具,找一找厨房。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几天了。”
我跟上他,“那顾云灼他们呢?”
他脚步没停,“饿上两天,死不了人。”
“可是……”
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顿了顿,道:“我晚上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和水。”
说完他又举步要走,我匆忙地又跟上去,“那个……”
“还有何事?”
“我……”我局促地低了头,“我不会做饭。”
很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哦……刚才是谁说,谁都能离得开谁的?”
离不离得开是有特定含义的,但我不想跟他说太多,也就没再开口。
在他的指挥下,我们分工合作,做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所必须准备的事情。比如他去溪边洗茶壶茶碗,他找干草结成束来清扫灰尘,他寻找野菜准备午饭,我被突然从草丛里冒出的兔子惊得一声惨叫,他用石子打死兔子,给午饭添一道肉菜。
不得不说谢增在教育孩子这方面真是比父皇强太多,一个权势煊赫的丞相家的孩子,居然会做这么多事情;而我除了吃,什么也不会。
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如果真比烹小鲜,我大概早就一败涂地了。
谢庭柯做的饭真叫一个好吃。
这件事我很多年前就知道,在书院的时候,每次我背不下书被师父禁晚饭,他都偷着去厨房给我弄吃的,因此也挨过不少戒尺。
时隔多年,我多想趁着这个机会再重温一下过去,哪怕只是单纯表示一下对美食的怀念。
可是,一个被奸臣挟持的皇帝,对着他做的食物大快朵颐,实在是丧失了最后一丝尊严。
但是不吃又不行。
我就着包袱里顾云灼的点心,喝了几口他做的野菜汤,便放下碗筷,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对面的他也停了筷子,问道:“吃饱了?”
我“嗯”了一声。
他明显不信我饱得这么快,“不好吃吗?”
我发自内心地道:“好吃。”然后补充一句假话:“但是我真的饱了。”
他有那么一瞬没说话,忽而笑道:“那么,你是看见我就饱了吗?”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我先去给他们送吃的吧。你慢慢吃,吃完休息休息,不要乱跑,当心触动机关。”
被看穿心思,我颇觉尴尬,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猜的心思。不等我想到回他句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对着一桌的饭菜,我犹豫了很久。虽然在他不在的时候吃没那么丢人了,但终究还是吃了的,实在不好看。
可我还需要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来应付当下复杂的情形——遍布的机关、未知的谜团,以及这个笑眯眯给我做饭吃的人。
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动了筷子。吃完之后,我收拾了兔子骨头,跑到溪水边洗了碗。看着浑不似摆过饭菜的桌子,我很有一种掩耳盗铃毁尸灭迹的安全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一响,我听到声音,怕进来的是别的更可怕的人,就连忙跑了出去。
推开门,看到谢庭柯正走在庭院中,看到我时,一笑,“我回来了。”
这场景多像妻子在等待久未归家的丈夫,听到动静就急忙奔过来看。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有些紧张又有些犹豫地道:“顾云灼他们……没事吧?”
他笑意不减,只是微微低了头,拍打身上的尘土,“没事,就是气生得有点大。”
“嗓子……哑了?”
他正往屋里走,听到这话的时候抬了抬头,略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我怎么敢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候,顾云灼一定已经以怒吼的方式问候过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他没有追问,我自然不会再多做解释,便问他:“现在我们做什么?”
他似是思索了一下,道:“先休息吧,我很累了。”
说着他走进门,在饭桌前停了下来,然后问我:“嗯……你,吃完了?”
“对啊。”我顺口一答,忽然又觉得他的声音里隐约含着笑意,怔了一瞬,随即脑海一炸——由于太过紧张,我忘了他走之前没吃完饭,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在极端的尴尬中,我趁着他还没转头看我,一溜烟逃离了作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