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72、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女帝。谢庭柯和这群人，私下里竟都是这样叫我的。之前在台狱听吴岱辞这么叫，我还以为只是他作为栖云楼人这么叫我。
　　这两个字，从字面看自然没有问题，可其中的轻蔑之意，任谁也都能听出来。
　　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听了谢庭柯的道歉，众人都甚是诧异，忙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一旁，谢庭柯叹了口气，道：“诸位也知道，近两年来，女帝在各地安插了不少亲信，四处培植力量。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在你我掌控之中，我本以为自可以高枕无虞。谁料这次女帝竟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明知各地事败，却仍有杀我之意。若非正巧查知她的身侧存在栖云楼之人，我这次恐怕也难逃此劫。后来吴岱辞、周其星等栖云楼人接连暴露，她发觉事态严峻，才不得不放我离开，但是……”
　　他顿了顿，揉着额角沉声叹息道：“她扣下了阿原做人质。”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我在喧闹之中却觉得耳畔尽是空白的风声，一丝凉意在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除了我没有杀他的原因，其余的话基本都与事实相符。那么……会不会他现在的诸多表现，果真只是为了谢齐原？

　　“为了私事影响大局，实属不该。”谢庭柯开口，下面迅速安静了下来，“但阿原与我骨肉相亲，自当灼艾分痛，我实在不忍置他的安危于不顾，还望诸位宽谅。”
　　无论心里怎么想，嘴里自然是不敢不宽谅的。众人劝慰了谢庭柯半天，然后又义愤填膺地骂我无耻，最后才问到最关心的事：“那大人接下来作何打算？”
　　谢庭柯道：“朝廷临危，我和女帝的事，自然要放到剿灭栖云楼之后再行清算。请诸位稍安勿躁，来日方长。”

　　他说着，含笑冲着下方举了举杯。
　　众人见他一副稳操胜券之态，神色也略微放松了下来，纷纷举杯饮酒。沈奉年也传了歌舞，正事告一段落，宴席正式开始。

　　沈奉年的酒杯空了，我被迫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抚了抚胳膊上倒竖的汗毛，执壶上前斟酒。
　　席上鸾歌凤舞，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我站在一旁频频斟酒，其余的时间都在发愣，脑海中一遍遍循环着谢庭柯那句“再行清算”和“来日方长”。
　　我迫切地想要确认他的心思，不想也不能等到“来日方长”之后。
　　可我没有办法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将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说话的是吏部的一名侍郎，名叫肖充，我记得今年应该有五十出头了。此时他已经醉得不轻了，一双小眼灌了酒似的泛着水光，正直直地盯着我，“沈将军身边这丫头倒是姿色不俗。”
　　我拿壶的手一抖，心道不妙。
　　官员之间互赠侍女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若他开口讨要，沈奉年八成也不会为了个侍女拂了他的面子。
　　如若真的被送给他，去到他家之前，我能否找到机会逃离？若是找不到，就真的完了！

　　沈奉年笑道：“婢子粗笨，肖侍郎谬赞了。”
　　肖充满眼笑意，故作为难之态，“将军这话可是让下官不知如何开口了。”
　　“哟，老朽真是老糊涂了，竟一时未解肖侍郎心意。”沈奉年大笑，半转头对我道：“清婉，还不谢过肖侍郎垂爱？”
　　我僵立原地，心如擂鼓，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对策，却又瞬间否决。

　　沈奉年已经觉出不对，“诶，清婉，发什么愣呢？”
　　再拖下去，把事情闹大，必然更加无法收场。无可奈何，只有先应付了眼前再说。

　　我正要上前见礼道谢，忽听旁边谢庭柯道：“且慢。”
　　我猛地收住脚步，心跳得更加剧烈起来。

　　肖充和沈奉年都不解地看向谢庭柯，谢庭柯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含笑将我从头顶看到脚尖，点头道：“冰肌玉骨，弱柳扶风，沈将军府上有如此佳人，我倒从没有注意过。”
　　沈奉年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相识多年，第一次听大人如此夸赞一名女子，清婉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谢庭柯笑着望向肖充，“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肖大人先看上了，我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肖充忙赔笑道：“难得大人今日有此雅兴，下官哪敢与您争抢？是谁说谢相不近女色的？哈哈，哈哈！”
　　谢庭柯并不推辞，“既然如此，便多谢肖侍郎美意了，也多谢沈将军割爱。”
　　说罢他对着二人举了举杯，将茶水凑到唇边，一倾，茶水洒了出来，溅了满襟。

　　“失礼失礼，失陪片刻。”谢庭柯拱手起身，转身对我道：“随我前去更衣。”
　　此时我如蒙大赦，跟着他从后面出了门，满背的冷汗被风一吹，透心的凉。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亦步亦趋，满心忐忑纠结。又怕他是认出了我，又怕他是没认出我，只是单纯地看上了个丫头。

　　到了后堂，谢庭柯让我从荀明手中接过了衣物，便让他留在了外面，领我进屋，关上了门。
　　我站在屋子正中，看着他锁门的背影，几乎已经确定，他认出我来了。

　　然而，当他转过头，却只是道:“你叫清婉？”
　　我一怔，一时没有回答，他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有些不耐地道:“我在问你话。”
　　我转过身面向他，僵硬地答道:“是。”

　　立刻，他的眼里又泛起笑意来，曼声道:“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清’和‘婉’？”
　　“是。”

　　“哟，看来是识字，还知书。”他笑道，“得佳人如此，倒也不枉我开罪了肖侍郎一番。”
　　我从未听过他如此轻佻的语气，怒气刹那间就飙升到了顶峰。若不是担心把事情闹大，我肯定就憋不住了。
　　我正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强忍怒气上了，忽然觉得手背一热。意识到是他握住了我的手时，我立刻缩回了手。

　　他收回手，阴沉沉地看着我，“怎么，不要跟着我吗？”
　　我怒道:“不要！”
　　“你可知道，遭到拒绝，我会做些什么？”
　　我怒道：“死也不要！”
　　“好，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还是不要？”
　　豁出去了，我倒要看看他会做些什么，“不要！”

　　“那我只能……求你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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