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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以此为始,以此为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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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生辰,我执意不举办宴会,一番软磨硬泡,师父终于答应让我在书院过这个生日。
师父在,大师姐会来,二皇姐也来。
我还邀请了谢庭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不知为何,他从来不会缺席我任何一次生日。
我对他的情生自书院,就让它也灭自书院吧。
果然,当晚,我拉着二皇姐来到书院时,谢庭柯已经在书院里陪师父聊天。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谢庭柯见到我时便站起,抖落一身清光。
自长离香之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私下相见。他面带从容的微笑向我走来,我也坦然地回望向他。
像往年一样,他递给我一个锦盒,笑道:“生日快乐,万寿无疆。”
伸手接过盒子,我猜里面大概又是一卷鬼怪故事的珍本,就像十八岁的《冥江志异》、十九岁的《四海怪谈》。
不过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回以微笑,“多谢了,谢齐光。”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叫出他当年的名字,他眼神一变,眼波之中涌上一些复杂的情绪来。
我就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含笑转身,将盒子递给同来的苏微,道:“盒子和里面的东西,回去都要仔细查验。子正接我即可。”
谢庭柯的眼神又是一番变换。
我没再看他,牵了二皇姐的手,坐到师父身边去。
“臭丫头片子,这两年,师父可眼瞧着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师父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揉着鼻子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师父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下,道:“就是,前年像十五岁,今年像二十五。”
我还没说话,一旁的大师姐插话道:“师父你快别说了,她要是二十五,我可快四十了,我还不想老呢!”
“阿芷可不一样。”师父转头,“我也有一年没见你了吧?你是去年像二十五,今年像十五。”
大师姐笑道:“承蒙师父夸奖,徒儿先干为敬!”
酒水落在杯中,发出泠泠之声,如同山泉激石,极是悦耳动听。
酒过三巡,身边就响起了大师姐和二皇姐的划拳之声,俩人酒量都不怎么样,又颇为嗜酒,喝完酒就耍酒疯,叫喊声划破天际。
我没有喝酒,因为今晚子时过后,我还有大事。
两年的时间里,由二皇姐为我掩护,我亲自微服寻访了全国各地近百名出身贫寒却于乡里素有贤名才名的年轻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收归己用。
科考之时,我教他们隐藏才华,以免引起谢庭柯的注意,入仕之后便将他们派往各地,一方面积攒力量,一方面监视各地的谢家族人。
如今,大计初成,就在今夜,京城和各地同时发难,即使不具有绝对的力量优势,但谢庭柯若死,群龙失首,便不足为惧。
而现在,谢庭柯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子正时分,苏微准时来到书院接我。我推了推蜷缩在师父躺椅上的二皇姐,她眼睛都没睁开,叽叽咕咕的不知道骂了我什么,我无奈,只好把她扔在书院。
照例,谢庭柯被师父留下,陪他讨论星象。
师父每次和谢庭柯聊天,都格外兴高采烈,我向他告别,他都没空理我,丢了句“再见”,就继续说个没完。
我站在原地,心里默默地道了句:师父,对不起。
我和苏微没有回宫,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兜兜转转,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京郊密林外一座破败的茅屋之中。
顾云灼也在,密林中已经埋伏了不少禁卫,蓄势待发。
此时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候,茅屋中没有灯烛,顾云灼的眼睛像两道微弱的光。
顾云灼问我:“谢庭柯可有异常?”
我摇了摇头,“喝了不少酒,而且没带护卫。”
他又问:“你可有异常?”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怎么不信呢?”
“什么?”
“你真的放下了?”顾云灼道,“我总觉得,一会儿下手的时候,你会突然喊停。”
我偷偷地捏住满掌心的汗,声音平静地道:“不会。”
我本也以为,我彻底放下了。
可当我刚才走出书院时,又看了一下他微笑的侧脸,我心中绷了两年的那根弦,忽然颤动了一下。
我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生怕我真的会在最后的那一刻,骤然崩溃。
我抬头看了看天。
明早原有早朝,谢庭柯不会回去太晚。过不了丑时,他一定会离开书院。
大师姐会带领几名功夫最强的禁卫,埋伏在回去的路上堵截。
那条路很是宽阔,以谢庭柯的轻功,八成可以逃脱。若是他逃了,大师姐他们会一路追击,将他向我们的方向赶来,这里早已设好了天罗地网,他逃无可逃。
等他来到这里,顾云灼会发出信号,令埋伏在相府附近的禁卫出手,控制住谢府余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天边溢出一丝丝光,又慢慢地扩大,仿佛这光亮正用力地撕破夜空,冲将出来。
远远的,我看到了一片人影。
近了,是谢庭柯。
我站在茅屋中,静静地看着他独自一人与大师姐及多名禁卫交手,看他们的刀剑划过他的手臂、肩膀、胸膛。
近了,他步伐不稳,似乎已经脱力。
大网从天而降,百余名禁卫同时冲出,顿时遮挡了我的视线。
顾云灼一拍大腿,“成了!”
我站起身,推开茅屋的门,走出去。
禁卫将包围圈让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我沿着缝隙走进去,看他被四五名禁卫一同按住,跪在明晃晃的刀剑当中。
衣衫凌乱,鲜血满身,他沉重地喘息着,慢慢地抬起头,目光涣散的眼,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重又找回了神采。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笑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存在过。
“女皇陛下,万安。”他用虚弱的声音缓缓道,“时机,到了吗?”
我漠然道:“京城相府,各地官衙,谢家势力聚集的地方,都已被朝廷控制。”
他微弱地“嗯”了一声,道:“是谁呢?陈兴第、万岚、许祈生……”
一串名字报下来,我听到一声倒吸气,却不知是我的,还是我身后的顾云灼和苏微的。
一个不差,是我派到各地监视谢氏的心腹之人!
心顿时又凉到了底,两年的精心筹划,两年的步步为营,两年的呕心沥血,竟然又成了他眼皮底下的一场愚蠢的表演!
谢庭柯哑声道:“收手吧,女皇陛下,否则我谢氏不日便可攻破京城,你拦不住的。你饶我一命,我定不会以怨报德。”
我背在身后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身侧,顾云灼道:“陛下切莫轻信于他!您放得过他,他日后却放不过您!事已至此,不杀无以善终!”
苏微亦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先杀再图后事!没有了他,谢氏的反扑未必成得了气候!”
喉咙一片腥甜,我闭上了眼。
黑暗之中传来谢庭柯微弱的声音,轻得仿若我的错觉:“求你,放过我。”
他……求我?
我的心口猛地一缩,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我知道,再迟一刻,我的心就要彻底软下来,永远不可能做出决断了!
我倏然睁眼,“杀!”
杀……
杀!
杀——
我看到大师姐闭上了眼,轻轻地转过了身。
我看到谢庭柯垂下了头,将一抹苦涩的微笑隐入乱发。
我看到禁卫举起了长剑,即将刺穿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