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44、两情相悦，惜哉经年

　　“住手！”
　　谁？！
　　我陡然心惊，以为自己在最后一刻突然后悔了！

　　可在场诸人明明没有看我，他们转过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两匹快马飞奔而来，一名白衣少女，和一名华发老翁。
　　狂跳的心猛然一缓，我将指甲掐进肉里，喃喃道：“师父，二皇姐？”

　　勒住缰绳，师父几乎是摔下了马，却推开了伸手扶他的二皇姐，跌跌撞撞地冲进包围圈，胡乱推开指向谢庭柯的兵刃，双臂大张挡在了谢庭柯的身前！
　　“滋滋，你不能杀他！”
　　我哑声道：“师父你说过的，不干涉政事。”

　　“这不是政事，这是你和他的事！”师父喘息剧烈，“你杀了他，会后悔的！因为他——”
　　“师父别——”
　　不顾谢庭柯的阻拦，师父凑到我耳边，声音颤抖地说了几句话。

　　目光好像黏在了虚空中的一点，我试着动了动眼珠，却只觉得眼眶干涩难忍，仿若生了锈，好半天才转过眼来，看向谢庭柯。
　　他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除了染上的鲜血外，整张脸已经全无色泽，只有一双眸子还黑到发亮，定定地看着我，眼底闪着惊疑不定的光。

　　我忽然觉得胸闷，无法喘息。
　　我转头就走，想逃，逃离眼前的一切。
　　“陛下！”
　　顾云灼和苏微一起叫我，语气震惊，我猛地顿住脚步。
　　“先带回去。”我颤声道，“探查各地行动结果，再做打算。”

　　尽管才是清晨，阳光却分外炽烈，我仰头盯着太阳，直到眼前被黑影覆满，直到泪水终于被逼出，才低了头，慢慢地瘫坐在地。
　　大师姐和师父在我背后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她走了过来，搂住我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想哭就哭吧，滋滋。”
　　我哭不动，喃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师姐。”

　　一个时辰后，昭明殿里，顾云灼颓废地瘫在椅子上，仰天长嚎：“苍天啦，这人生没指望啦——”
　　苏微踹了他一脚。

　　“苏微啊苏微，你说我惨不惨？”顾云灼凑到苏微身边，继续嚎，“本来觉得多熬几年，一定能拿下这个单相思的笨蛋，谁知道，人家居然是两情相悦！”
　　苏微低斥：“闭嘴！”

　　顾云灼止不住，“你说，那个姓谢的是不是窝囊废，能憋了这么多年都不说的？”顿了顿，他又凑到我这边，“诶不对，你看他这些年做的事，哪有一点喜欢你的样子？”一转头又看向师父，“庾先生，他骗你的吧？”
　　师父缓缓地摇了摇头，对我道：“滋滋，齐光不会骗我的，这个你一定要相信师父。”
　　“我去找他问清楚。”我起身出门。

　　师父对我说，谢庭柯喜欢我。
　　从书院，到如今。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并不是如顾云灼所说的“窝囊”，而是因为，当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主动，向父皇请求赐婚，希望嫁给顾云灼。
　　他听说之后想问问我的心意，却又正好听到了我在小树林里跟顾云灼的对话，看到我高兴地抱了顾云灼。
　　于是他一心认为，我喜欢的是顾云灼。
　　此后这许多年，他之所以对顾云灼的所作所为都格外包容，也都是因为我。

　　断了这缕情丝，他决定按照父亲的安排，挑起整个谢氏。
　　所以，就在当天晚上，他假意杀我，为的是与我彻底断了关系，从此不再有丝毫牵绊。
　　师父与他密谈之时，他把自己的打算说给师父，所以师父才决定不予追究。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我居于深宫，他立于朝廷，可能永远不复相见，此生也就如此了。
　　可是谁能料到，父皇会选了我继承皇位，生生将我拉到他的对面，执黑白子，对弈江山。

　　我被赐名登基，他被迫改名，不惜舍弃了行辈字派，给自己起了“庭柯”二字。
　　我本以为这个名字出自“芝兰玉树”之典，取“谢家宝树”之意。现在才知，庭中生树，原来是一个“困”字。
　　可这个“困”字，困住的，究竟是谁呢？

　　七年了，一切都和当年大不相同，天地翻覆，物是人非。
　　七年前，哪怕是两年以前，如果我得知此事，恐怕都会高兴到热血上涌。
　　可是两年后，尤其是今早之后，我得知此事，却不知该哭该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我来到弘昌殿的地下暗牢。
　　赵欲新太医刚给他处理了伤口出来，见到我，上前道：“陛下，谢相身上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处伤口，虽然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恐怕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让他离开，然后从暗牢守卫那里拿了钥匙，走进去。

　　走过三道门，谢庭柯被关在最里面一间，跪坐于地，手脚都被铁链锁在墙壁上，身子随着垂下的头微微前倾，似在昏睡。
　　可我一进去，他立刻睁开眼睛，抬起了头。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
　　他也看着我，眉头蹙着一道浅痕，依旧是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

　　对视半晌，终于是他先撑不住了，躲开了眼神，低咳一声，道：“各地可有什么动静？”
　　我嗤笑，抱起手臂，“动静？你想听什么动静？想听，谢家人在各地发兵反叛，一举夺取京城，江山改姓，另立新君？”

　　他笑了笑，眼睛闭上片刻复又睁开，道：“只要我还在，这江山就不会改姓。没有我，就未必了。”
　　我顿时狂怒，半跪在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靠到墙上按住，低吼道：“谢庭柯，除了威胁我，你是不是没有其他的话对我说了？”
　　他神色落寞，低着头不看我，轻声道：“你想听什么？”

　　我咬紧牙关，逼视着他，“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师父说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倏地抬头，鼻子几乎蹭到我的鼻尖，于是他又立刻偏了头，哑着声音，迟疑地道：“师父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复杂的情绪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翻覆不休，我向前一倾，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紧接着又吻住。
　　他的眼睛猝然睁大，当即试图避开，我伸手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气，竟也一时没让他挣脱。
　　可他一直执着地挣扎，我都换了一次手，也还是很快就手腕酸痛，只好放开了他。

　　他沉重地喘息着，惊疑地看着我，“你……”
　　我使劲抹了一把嘴唇上蹭到的他的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吻你了，你难道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