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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梦频惊 ...

  •   太德帝十年,文王浚请赴晋,以屏倭夷,乃封晋侯,是年就国,晋文王元年也。开府建牙于白寺城。三年,帝赐“百脉”。
      ——《晋世家·文王三年》
      安羿随手把书放在长案上,错手碰着方才安翎拿下来玩了却没把玉桴放稳的架子,那压手沉重的整青玉桴一歪,正正砸在旁边的师旷长琴上。如骤然断了金石般,竟还兀自嗡鸣不止,安羿一时愣了神,待探身去看时,流传已逾百年、因昭惠皇后安斛而闻名天下的先代汉木琴海月流凘的漆面已塌了一处,玉桴也骨碌碌的滚到地上跌成两段。他轻手翻着长琴,方触着底下轸子便听见那声音,心道不好再不敢多动,只微微抬了,借着光从龙池往里打量,一眼便看见一条长裂。别的看不甚清。
      他慢慢放平了海月流凘,拾起两截玉桴。直起身来叹了口气,这却是谁都怪不得。
      安羿拿着玉桴从阁子里出来,交给门外候着的元儿:“失手——这还不打紧,你教人四处问问里头那把琴还有没有法子补救,先前许了阿翎的,只怕严芳庭不乐意。”
      元儿应了,从一旁小厮手里取了件半旧乌丝栏素缎斗珠一口钟,才抖开安羿便笑道:“不过秋天,昔时在北边至多是小夹袄,到这边怎么反而娇惯起来了。”
      元儿生生止住动作,抬头将他望着,话到嘴边怯怯地减了心气,只是浅浅敷了层朱的嘴唇动了几次硬忍住。安羿一回头,见她眼圈都红了,又慌忙地低了头,眼泪细珠子似的一下子从鼻尖上滚下去了。
      安羿便转过身去,看着湖里剩得袅袅的几支荷叶莲蓬,半晌开口道:“好姑娘,我知道。”
      “说是什么白寺湖第二,到底不一样,这节气白寺湖淤滩里黑鸦鸦趴一片枯荷叶烂梗子,顶了层白霜……哪有甚么青着的莲蓬。”
      元儿这时候已拭了泪,勉强压着喉里的哑道:“王爷——”
      安羿自己向她臂间取那件一口钟,元儿服侍他穿上,听得他说:“你就拿着严芳庭制我,你也知道我听他的话是不是?”
      他从元儿手里轻轻拽出来紫金双螭捧珠领扣:“这是大食所贡机巧匣子上的机关扣,严芳庭看我喜欢就把一对咬合金印下面削去,把机关扣装上的。平日里这衣裳不在家穿,你没见过,不会弄。”安羿把双螭咬合紧,扣住中间指顶大的东珠。握拳拿冰冷的关节死死顶了顶太阳穴,“是不是严芳庭,还是钰叔叔……我怎么觉着我傻了……”
      元儿喉间又哽住了,扶了安羿手臂停了半日才道:“王爷,早晚凉些,咱们回去歇一歇吧。早先不是说今明两日严将军该传战报了。”
      安羿放下手,和元儿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元儿,我是不是傻了……”
      元儿看了看他眼周乌青衬着苍白的双颊,失色的嘴唇有时颤抖,然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安羿自去年醉酒失足坠入冰湖大病之后,怕是伤了元气。再加上这些年来疲于周旋,难饮食安眠,每日神思都深重缜密,自己也拼死不敢歇一时半刻——不过二三年,稍好些又反覆,此时像是精气枯竭、心血熬干的症状,行为且不论,天天精力不属任谁都看得明白,言语有时都颠三倒四了。
      严芳庭和他喝酒的时候,看了他好一会儿。听完他啰啰嗦嗦地抱怨,说了一句:“闲散王爷也不是做不得。”
      他知道安羿几乎是用命来挣。
      安羿冷笑一声,嘲道:“那我岂不是更可笑了。”
      严芳庭从此不提。

      这天安羿看完文书照例过了子时,严芳庭的战报还没送来。
      他心里惦记着,褪下外袍心猿意马地斜在榻上翻一本市井野闻,至清晨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浅眠之中,竟还是个好梦。
      那还是他年轻好些,连说话都不忌讳的少年年岁里。鲜卑有力侵扰,却还不敢举国来犯,小打小闹,十多岁的安羿和严芳庭两个人带士卒不足万,扎营不过二三个月便应付得来。
      如今东都里看安羿百般不顺眼的皇帝——就是那三个月里,让安羿捡回去的魏雪堂。
      济海王魏桓奉命代天子出巡,身边带着正妃沈氏,途中生下三子魏雪堂,疼爱有加。至晋巡边,魏雪堂已三岁有余。
      安羿让背后半大的少年死死抱住自己的腰,又扯下斗篷将身前已经昏迷过去的魏雪堂同自己捆在一起。用未伤的右臂勉强控住缰绳,一路风驰电掣闯进大营,竟是三个人一同滚下马来。
      严芳庭听见外面沸反盈天,一撩帐子刚刚皱起眉头要开口,却看见地上安羿挣扎着起来了,方才躺的地方一滩血,两个衣裳颜色都辨不清的孩子歪着,靠在已经站不住的安羿腿上。
      “钰叔叔家老三……你安顿好,我……”
      我撑不住这种话,安羿好强的性子怎么说得出来,严芳庭点个头,扬声叫了安羿亲兵来,自己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孩子先一步进了营帐。
      安羿梦中,他伤后这一觉醒来,却是严芳庭躺在身侧伺候着。
      严芳庭手滚烫,听见他迷迷糊糊哼了两声往他那侧蹭了蹭,却无甚反应,任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安羿果然要再安心睡下时,却听见了外面女孩子气急败坏拔高了的声音。他心里动了动,迷迷糊糊想起大约就是此时严芳庭喜欢上了安翎,来得是安翎,正在外面和严芳庭争执。
      原来严芳庭与他同榻而卧,也不过是他睡梦中的。
      他抱着严芳庭的手臂紧了紧,懒洋洋的赖了一会儿,才被元儿喊醒。
      元儿一边将他床帏挂起来,一边觑着他脸色道:“王爷昨晚睡得比往日安稳些,今晨时念叨了严将军几声,怕还是惦记着战报罢?”
      安羿还混沌着,随口嗯一声。
      元儿探身把床一侧的手炉拿出来:“严将军的战报昨晚王爷睡下不久就到了,难得谁安稳了,没敢再报。”
      安羿心里一阵高兴一阵难过,难过的是昨晚果真只是黄粱一梦,摸到的滚烫的手不过是元儿天快亮时给他添了香饼的手炉,高兴些什么,似乎是刚才元儿说的,但他已经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好梦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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