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外婆有故事，我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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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木原觉得耳朵有点痒。
他挠了挠耳朵，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上，数着车绕过的一座座山，看着它们的颜色随着太阳的移动，一个一个暗淡下去。等他数到二十七时，车子拐了一个弯，一个写着“大柳乡”的蓝色路牌出现了。
从这个角度，路牌刚好隔开了一南一北的两片群山，山和谷连成一个硕大的碧玉碗，盛满柔软的天和云，凝固的淡金色阳光中插了一根蓝珐琅的筷子。北边山脚下的一座座房屋挤挤攘攘，宛如一片砖瓦堆叠起的波浪，沿着地势向上拍去。一条公路远远地穿过升起炊烟的乡镇，一条小河穿过两山谷地间宽阔的田野，两者蜿蜒并行，流向太阳落下的方向。
老家终于到了。
很快，他就看见了路口那棵熟悉的大柳树。茂密的枝叶下，几个五六十岁的农村妇女正围坐在一起聊天。
老妈停下车，打招呼道：“二嬢，你各还认得我呢？”
一个老太太看了她几秒，笑道：“这不是王家的小珍嘛？咋个带着你老公和娃娃回来了？”
“来给我妈过生日呢，回来在几天。”
老天，估计又是哪个不认识的远房亲戚，陈木原暗叫不妙。果然，老妈又让他喊人，他只好尴尬而小声地说了声“奶奶好。”
两人继续寒暄着，陈木原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转过头，一个身形瘦弱，头发整齐地梳到青色头巾里的中年女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两片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车又开动了，陈木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人一双深陷的眼睛像蛇一般，仍然远远地紧盯着自己不放，然后消失在了拐弯处。
灰扑扑的水泥道路两侧，都是一些三四层的独栋小楼，风格不一，但都是面向道路的一面装修得漂亮，两侧和后面就露着光秃秃的红色砖墙，时不时就有狗直起身来，冲着他们叫几声。
他们转弯爬上了一个长长的坡道。坡顶有一栋黄色的三层小楼，门口的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一只大白土狗懒洋洋地趴在水泥台阶上。
婆婆就坐在开满牵牛花的门廊下，黄黄的圆脸戴着个毛线帽，一身蓝布衣裳，靠着红色的大铁门剥着豆子。车离她还老远，她就赶紧用手擦着围裙站起来。
“哎呦，回来啦！”婆婆笑眯眯地喊道，看起来还是很精神。
“嗯！婆婆你在干什么呢？”陈木原不再想刚才的事，抓着两大袋零食和水果跳下了车。
“我在剥毛豆呢，让你二舅母给你拿去炒火腿吃。”
“好啊，我一会儿来帮你剥豆子。婆婆你看，有你喜欢吃的果冻。”
“好好好，”婆婆抓着他的手，仰着头把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原原，长高了，长高了，也白了。”
“那是，不像你表哥，又黑又瘦跟个猴一样，女朋友都找不到一个。”二舅母快步迎了出来，“赶快进来，饭要做好了。哎，干嘛提那么多东西，冰箱都摆不下了。”
“妈。”表哥正推着一辆风格浮夸的蓝黑色摩托车过来，不满地叫道。
这下大家都到齐了，婆婆开开心心地拉着他俩去饭厅。
吃完晚饭后，大家一起坐在客厅里。二舅缩着身子抽着水烟筒，和老爸在聊时政新闻，老妈和二舅母边嗑瓜子边聊家常话，表哥一边傻笑一边在手机上和人聊天，婆婆吃了一包薯片和一小袋果冻，还喝了几杯酒，斜靠在沙发上有些醉醺醺的。（她以“让我少喝酒的医生早死了”、“我明天就八十六岁了还怕得糖尿病？”的理由成功堵住了大家的劝阻）电暖器上的年糕滋滋地鼓着泡，甜甜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哎呦，来来来，我给你们讲点东西。”婆婆挥挥手，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妈还是一醉就喜欢讲话。”老妈笑道。
婆婆眯着眼睛，自顾自地说：“我昨天啊，做梦梦见了一个老祖，就想起来，这动物讨封的事。”
陈木原本来在看着手机，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
“山里的一些动物修成妖精后，就有法力了，但它们还只是野仙散仙，不能上天庭，也不能变成人形。这人是女娲娘娘亲手造的，乃万物之灵，比它们都要高级。这野仙想要脱胎换骨，就要向人类讨一个‘名号’，它想变成什么，就让人说它像什么，这就给它封正了。那讨封的野仙最多的就两种……”
“我知道，就是大蛇和黄大仙嘛！”表哥抢话道。
婆婆嫌他插嘴，抓起一颗瓜子扔了过去，表哥假装吃痛叫起来，大家哄笑一团。
婆婆继续讲道：“先是这大蛇，有的大蛇想成龙，修炼到家的时候就会飞到天上去。如果过路看的人看见了，说它像龙，它就可以变成龙了。村那边不是有个水库吗？里面就有个龙王，据说是一个姓廖的人给封正的。”
“而这黄大仙呢，会戴个帽子，披个斗篷，打扮成人的样子，拦住过路人，问他自己像不像人，如果人说像，那它也就可以变成人了。”
“如果你给它封正了，这些仙就会一直念着你的恩德，保佑你全家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但是啊，”婆婆突然话锋一转，一拍沙发垫，
“如果你说不像，它们就封不了正，功力也就全废了。你说，你毁了人家几百年的修行，人家会放过你吗？特别是这黄大仙，最记恩，也最记仇，肯定要祸害你到子孙三代都不止。这人啊，还是得积口德、存善心才行。”
不知怎么的，陈木原想起了那顶惨不忍睹的帽子，心里有点发毛。
二舅母一边嗑瓜子，一边接过话头：“哎，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个普者黑的男的，听说就是毁了刺猬仙的讨封，老婆被刺猬仙上了身，啧啧，天天揍他，还用美发梳刷他的命根子。那男的只能杵着拐杖来找张仙姑帮忙，造孽的很，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老妈“咦”了一声：“张仙姑还在给人看啊？我们在路口的时候还碰见她了，还戴着那个青色头巾。”
原来是她，陈木原又是心下一跳。
提到张仙姑，婆婆又打开了话匣子，说得绘声绘色。
“那张仙姑啊，是住另一头的赵家的二媳妇，两口子之前是开米线店的。本来多文文静静的一个人，二十多年前，突然就不在店里帮忙了。一问才知道，她天天头晕，没力气，之后又变了个人一样，动不动就和家里人吵架，接着就发烧说胡话，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还突然会说洋话了，天天喊着“牙迈蝶”什么的，把她家里人吓得要死。哎呦，造孽的很。”
“他们家去了各种医院，都瞧不出问题来，我就和他们家说，要不找个跳大神的来看看？他们也没法子了，就去找了个神婆。神婆来看了后呢就说，是她家祖上跟一个叫柳太君的蛇仙有缘。蛇仙看上她了，磨她呢，要找她做弟子，让她出马。”
“什么是出马？”陈木原问道。
二舅母解释道：“就是一些野仙散仙想要变成天上的正仙，那就不仅要修炼，还要积累功德。它们会来人间找有灵根的人做弟子，附身在弟子身上给人看病消灾，做好事，积累功德。弟子用现在的话说，就像它们的人间代理人一样。”
外婆“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蛇仙磨得她厉害，没办法，她就接了出马，那个头巾就是她当弟子的标识。那个蛇仙还是挺厉害的，抓回了李家跑走的猪，赶走了何家院子里的一窝马蜂，找到了朱家媳妇丢在集市上的钱包。”
为什么听起来简直就像消防队干的活，一点也不厉害的样子……陈木原腹诽道。
过了一会儿，婆婆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了，陈木原就扶她回一楼的房间睡觉了。
他俩走后，二舅母又说了一句：“身体差的人更容易见到那些妖仙嘛，我记得，原原小时候身体不好，不就天天嚷着自己看见龙啊狐狸啊柳娘娘什么的吗？”
老妈笑道：“他那估计是动画片看多了吧。”
楼上，等婆婆盖好被子后，陈木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婆婆，黄鼠狼，不，黄大仙真的会讨封吗？”
婆婆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回答他：“是啊，我们祖上就封了只黄大仙做人呢……”
陈木原心里一惊，他正想多问一些，婆婆却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睡着了。
陈木原洗漱完后，到了二舅母给他收拾好的三楼房间，他看了眼混合着英伦、地中海、宜家的奇形怪状的床头柜和大衣柜，又看了眼一床绣着只大野鸡的花花绿绿的被褥，他再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其实是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凤凰。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躺到了床上。
夜深了，他却睡不着。
因为网上的漫画又更新了。
他看完漫画关了灯后，周围彻底地寂静了下来，漆黑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这时，混乱的思绪才纷纷涌入他的脑中。
本来，他一直都是把外婆讲的那些故事当作哄小孩子的民间传说。但是戴着草帽的小黄鼠狼、山间的音乐和花朵、张仙姑那蛇一样紧缠不放的眼神，都实在是诡异的很。
要说纯粹是巧合，也有可能，小黄鼠狼可能只是碰巧钻进了帽子里，又刚好碰上了什么庆典，又碰上了自己；张仙姑也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自己面生多看几眼；
再说妖精也应该长的炫酷美型一点才对，这么想着，他心安了许多。
可似乎也太巧了吧，外婆今晚的话，终究扰乱了他一贯的思路，让他开始将信将疑。
种子落到了被撕开的空隙中，未知的事物好像就在他置身的这片黑暗中，他的心底仍然有种隐隐的恐惧和不安。在辗转反侧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他在床上瘫了一会儿，伸着懒腰去拉窗帘。
结果他一拉开窗帘，就看见一只五彩雉鸡正趴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一人一鸡就这么尴尬地对上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外婆有故事，我有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