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十五、朋友(2) ...

  •   带着满足的笑,清柔踏上第一班通往学校的503路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不多,司机还在等。
      又看到那个男孩,他坐在双人椅上,身边的位子空着,前面的单人椅也没有人,但有一个深色的书包,楼清柔知道那是他的书包。转眼间车门处上来一个梳三齐头的女孩,男孩看到她稍挪动挪动自己的身体,女孩笑了笑走向他,他轻巧地把书包从前面拿开。“谢谢”女孩感激地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清柔就坐在男孩后面,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女孩坐下,其实女孩长得蛮可爱,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嘴,瓜子脸,有股三十年代名门闺秀的味道。清柔感触地微笑。每天男孩子都为女孩子占座,他们的年龄都不大,该是在上中学吧?而且一路上他们每次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他们比清柔晚下车,他们后面相处的情景清柔只能猜测,也许还是遥遥无语吧,一前一后走到校门前,走在前面的女孩会回头看男孩一眼,也许有微笑,也许没有,然后分别走进校园。他们也许是一个班的同学,但是座位离得很远,上课时他们都是精神集中的学生,紧张地记着笔记,只有在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才让彼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次,只一瞬,又分别转向窗外;他们也许不是同班同学,各自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两端,每当下午放学铃响后,都会在教室停顿十分钟再起身回家,在回程的车站他们再次相遇,这次上车后没有座位,男孩会站在女孩身边,依然是没有交谈,然后是下车,然后是分别,然后是另一天相同的重复……年轻就是拥有重复朦胧的时间,这份纯真的情感,美好感人,也许它并不为世人看好,况且属早恋一族,而这份纯真的温馨又何尝不是人生最珍贵、最难忘的记忆?又有多少人穷其一生却无法拥有的?
      一边想象着,楼清柔一边走进公共课的教室,黎珞已经尽职地为她占好座位,第一堂是地理课。其实地理教授蛮有趣的,比如今天该讲黄河中下游地区,你看他在讲啥。“大家安静些,你们这么多人我根本讲不过你们,何况你们电多足啊,我老头子了,身体也不行了。”
      “教授体格壮着呢,哪里不行了?”“骗人!”同学们争着喊。
      “唉!”只一声叹息就压下了所有叫嚣。“光鲜的背后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容。”教授哀婉地说。
      “讲讲——讲讲——讲讲”
      “晚上睡觉侧向左,两个小时,”他伸出两个指头比划着。“唉呦,不行了,疼,得平躺着,可惜平躺着还不解乏,再侧向右,又两个小时,又不行了,还得再平躺,实在不行,就坐起来……”“教授您到底是什么病呀?”清柔忍不住高声问。“心脏病。”教授孩子气地撇撇嘴。
      清柔猛然闭上眼睛,心下轰然。
      “心脏病是很可怕的,说不行就不行,十年前我就在医院被抢救了两次,如果当时那一口气上不来可真就玩儿完了。”“是啊!”清柔茫然地附和着,思绪飘飘,飘到四年前的一个夜晚——
      ——人有时活在某种程度的幻象里,这幻象让人暂时忘却残酷的真实,有一些人更会借助各种借口、假象、工作、学习麻痹自己的神经,由此来渡过眼前的困境。而楼清柔恰恰是很典型的这类人。
      自己和母亲在家,空空的别墅只有母女两人,那年自己还不到十八岁,正在上高三。那夜母亲的心脏病发作,全身抽搐地剧烈颤动,她的脸色发白,清柔从没见过那么白的脸色;她的嘴发紫,一种相当漂亮的颜色,清柔没见过比那还鲜艳的颜色。那时清柔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无比镇定地看着抽搐的母亲,她的心中没有感觉,因为感觉已经被麻痹,对死亡的麻痹。父亲的电话打不通,公司秘书说他早下班了,清柔心下了然,他不开机是怕人打扰,尤其是妈妈,他也不会打电报回家报告行踪,这只能说明他现在正在情妇家里风流快活。
      如果当日母亲死了,她将是看到全过程的唯一一人,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眼前挣扎,直至死亡。她已经记不清当时她是否想过将母亲送去医院的问题,也许是挣扎过吧?这挣扎是很讽刺,很冷血的,当年自己真的很冷血。
      真的冷血吗?还是因为她也流着楼家冷酷的血!
      给母亲最要好的朋友打电话时,咋听彼端的声音,自诩冷血的她竟然也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再等母亲的这位好友赶到,吃过救心丸的母亲已趋于平静。当夜楼清柔是睡了,睡了四个小时。隔日,她无声无息地离开家,找到父亲在外的“家”。门口一双光华夺目的女鞋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什么时候回家?”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女儿的到访颇不耐烦的楼博看着她,然后拿出钱夹,抽出里面大部分的现金,递给她,“拿回去,没事少瞎跑,别再上这来了。”厚厚的一摞人民币诉说着一个父亲、丈夫的付出,真的很昂贵。
      楼清柔冷笑两声,那是一种带着稚嫩的冷酷,“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么肮脏的地方。”说完转头就走。就算是今天她把父亲找回去了,对于母亲只是下一次更大的伤害,而她就真的成了间接谋杀母亲的凶手。
      “你怎么说话!”楼博大吼。清柔充耳不闻,转出那栋“高级”公寓。走出大门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她使劲挺起背,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当天清柔忍着剧烈的头痛、隐忍的心做课前文章自检,她的声音颤动,微笑含泪。同学们还以为她是因紧张所致,清柔却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但从此母亲抽动的身影一直藏在她脑海的深处。
      ——生和死不必喜也无需恐惧,一种自然,像一条隧道的两个洞口,从前和此后全然空白,全然一无所知。
      生与死的哲理看得多了,再加上人年轻,心下便没有那么多在意。不想,母亲抽动的身影仍挥之不去。自回忆中醒来,地理教授竟在讲他开膛破腹的经历。
      “医生拉开以后,看看肝,看看肠,唉,终于在胰腺——”说着在黑板上写出胰腺两字,“——发现一个——豆,当时三个医师,有两个诊断我为癌。”“啊!”“癌!”不少女同学惊呼。“会死的,但现在……”谁也没说下去。“我不还好好的。”教授笑得很得意。“怎么回事?”同学们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怎么回事?我医学界一个朋友说‘十个癌症死九个,还有一个不是癌,’懂吧?”
      “您得的不是癌症?”
      “当然不是,我还想给你们上地理课,能死吗?”此时同学们的心才放下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