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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遇蛇 ...

  •   九月初四,勇定侯府的二夫人,在睡梦中突发疾病辞世。

      这个二夫人,在府中本就是个边缘人物,她的死活,对诺大的侯府来说无关痛痒,病逝之后由韩小将军亲自打理,简单有序地办完了安葬的事,设灵堂、起白卜、安魂超度、入土为安。

      噩耗传到殷府,年迈的爹娘痛哭了几场,最后一天下葬的时候,各家亲眷都到场了,殷正象征性地干嚎了几嗓子,一直心不在焉,眼睛老往斜侧方看,直到对上谢妍波澜不兴的眸子,他忙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头,假装在垂吊。

      因大郁的风俗,丧宴要日间和晚间各吃一场,中午用完膳后,她带着小曦,在勇定侯府的竹林里散步,这时点大多数人都午憩了,竹林里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阳光从竹叶的间隙中洒下,枝影斑驳摇曳。

      一个预料之中的人冒出来,谢妍就知道她这表哥心里藏不住什么疑问。

      殷正鬼鬼祟祟凑上前,带着心头的惊恐,低声问道:“你真杀了小姑姑?!”

      谢妍莞尔一笑:“是,保密,消息传出去的话,我下一个杀你。”

      他乍一听真有些吓到,随即回过神,喃喃自语道:“不能够啊,表妹不是这样的人。”

      亏他知道,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谢妍懒得理他,起步向前走,殷正快走几步追上来,追问道:“那是你和小将军的金蝉脱壳之计?小姑姑人呢?你们藏哪儿去了?”

      谢妍站定:“若不是小将军心善,她早就死了。你只要记住,对所有人来说,她死了,那就行了。”

      “可你真打算一直瞒着爷奶?你也知道,他们一向疼爱小姑姑——”

      谢妍打断他,冷冷道:“所以现下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免得节外生枝。”就算告诉阿公阿婆,也得晚几年再说。殷梅的命算是捡来的,发生丑事的当口,若非韩阅瞒着,韩家其他人就会将她杀了,“表哥你记住,守口如瓶。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变故,坏了勇定侯府的名声,届时人人知晓我们殷家养了这样的好女儿,殷家还有何面目在京师立足?”

      殷正被她说得周身一凛,他心中有点不忍,但也知道谢妍说得对,就是,“可怜爷奶伤心,也可怜阿瑶了,日后她一个女孩子,更是孤苦伶仃。”

      谢妍觉得韩瑶倒未必在乎,以殷梅自私自利的性子,想必平日里也没将女儿放在心上。韩瑶能往她娘床上丢蛇,戳穿偷情的事情,一来说明就没将这点亲情放在心上,二来,年纪轻轻,可见行事阴狠。

      殷正见谢妍并未受什么触动的样子,以为她还在记挂先前韩瑶害她的事情,怜悯心起,不由劝道:“游船那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她现下心中肯定不好过。”

      谢妍道:“我本是要同她算账,如今确是打算作罢了。”

      她先前打算以牙还牙,也让韩瑶尝尝溺水的滋味,但经了这一番事情,又觉得韩瑶有那样的爹娘,自小生长的环境也谈不上多友善,才导致性情冷漠,心理偏激。反正她再过一年就要出嫁了,自己没必要和人多计较。

      不过,谢妍看着前方,开口道:“表哥也记着吧,日后在阿公阿婆面前,我还会唤韩瑶一声表妹,可除了明面上装的样子,我俩和路人无异。从她放蛇害我那刻起,我们之间,就再无表姐妹情分了。”

      面若芙蓉,眸如星子的皎皎少女,不知何时站在竹林那一侧,和谢妍冷冷对峙。

      谢妍知道,她将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自己本就是看见了她,特地说给她听的。

      亲娘死了,韩瑶一声都没哭,她此刻的眼中,只有怨毒。

      敬国公府的丫鬟小月,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起床如厕,打开房间的门走了两步,感觉脚下踩着了什么软绵绵的,她眯着眼,借着月光往地下一看,地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对着她吐出一条长长的红信子——

      下一刻,小月发出了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大半个院子的人都起身了,屋子里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仆从们和胆大些的丫鬟们,披着衣服、拎着油灯出来看。

      外面院子里喧闹嘈杂,小曦出门查看了一下回来,谢妍已经穿好衣衫。

      小曦将门严丝合缝地关好,又将对着院子的几扇窗户仔细查看过,确保没有缝隙。

      “大小姐,院子里进蛇了,数目还不少。”

      蛇?

      谢妍一瞬想到白日里在勇定侯府的竹林里,韩瑶带着仇恨的一双眼。

      稍时白管家带着府中壮丁赶到,经过一番搜查和抓捕,将谢妍院子里的蛇全部清理干净。

      那些蛇的尸体都被装进布袋里,叠在院落中央,院中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雄黄气味,手持着火把和工具的仆从们分立两侧,有几个胆子小点的丫鬟小声抽泣着。

      谢妍站在走廊下方,白管家汇报情况道:“大小姐,清点过了,一共有七十八条蛇,应该都是没有毒的。”但数量惊人,十分吓人。

      “现下什么时辰了?”

      “刚过二更。”

      “现场先别动,天明去勇定侯府请小将军过来一趟。”

      第二天破晓的时候,派去勇定侯府的人,没将韩阅带回来,但带回了一条重磅消息。

      “阿瑶失踪了?”

      谢妍惊讶道,放下手中筷子,她后半夜基本没怎么睡,所以天一亮就起身了,在前厅边用早膳边等韩阅。

      “是,小将军听说了半夜进蛇的事情,就遣人去请四姑娘,谁知道到了才知道,已经人去楼空了,听说床上的被褥都叠得好好的,像是一宿没动的样子。昨日里适逢二夫人下葬,院子里的仆人们累了一天,也都睡得早,没人注意到人是何时不见的。”

      谢妍本以为是韩瑶找的人来放蛇,这样一看:“难道是这丫头一直等在院外,亲手放的蛇?”她也知道事后谢妍一定会追责的,所以躲起来了?

      “遣人去舅老爷府上,看看韩瑶在不在。”若是她要寻人庇护,阿婆一定是首选。

      然而韩瑶并没有去殷府,她也没有再回勇定侯府,她不知道躲到了哪处,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都五天了,还是找不到人,爷奶都快急死了!你说,你说说看她会去哪儿!”

      “表哥,你冷静点。”

      殷正烦躁得将自己的头发揉成个鸟窝,在敬国公府的前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地面都快被他磨出个洞来。

      “除了我们,她也没什么亲戚了,你说她能去哪里啊!”

      谢妍初始也想着韩瑶是不是就躲起来避避风头,想等谢妍气消了再出来,但这之后又找了五天,眼看韩瑶都失踪了十天了,还是踪迹全无。

      她再任性再有心眼,也不过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直没消息,谢妍也有些担心了。

      李玉点头道:“我让外地的人都留意下,看看有没有韩四姑娘的消息。”

      “京师上下,能藏人的地方,小将军已经都搜索过了,”所以他们现在怀疑,韩瑶有可能头一天晚上藏起来,第二天趁着城门开,已经出城去了,“临近的驿站也问过了,没人见过,她应该不是走的官道。”

      “四姑娘会不会猜到二夫人假死的事情,去朱聪老家找人了?”

      以韩瑶和她娘殷梅的关系来看,应当不会,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让人去查下吧。”

      “是。”

      最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妍理着事情:“鸿胪寺那头我请表哥打过招呼了,近日我要去一趟锦州,京师的事还烦劳李先先生盯着,尤其是高彦和叶景,有任何动向都要留意。”

      “大小姐放心,”李玉顿了一下道,“我们派去端阳和姑苏打探消息的人,已经都返程了,等大小姐从锦州回来,他们也应当到京了。”

      出发去锦州前的这夜,她又做了个梦。

      这梦境似乎是她第一次做怪梦的延续,梦里还是一座被大火吞噬、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的大房子,还是有远远近近、熙熙攘攘的人声,但她这次好像有点身临其境的感觉了,似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得靠近点。

      漫天的火光中,有人在对话,内容清晰起来。

      有个很尖锐的女声在说:“你该下十八层地狱!”声音听来带着刻骨的怨毒。

      过了许久,一道男人的声音冷冷嗤笑了声:“我早就活在地狱当中了,母亲,我在地狱等你们很久了!”

      谢妍从梦里醒来,觉得头痛欲裂,缓了好一阵才将那痛楚消磨不少。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夜间老是做这样莫名其妙的梦。

      院中好像有人在轻声说话。

      谢妍秉神竖起耳朵,起身走到外间。难怪今夜她惊醒,小曦没像之前一样很快进来,外铺是空的。

      院子里有人在忙碌,在边角的花圃中,两男一女在翻土、挖洞、种植。

      栽完最后一棵植株,青年面上显出大功告成的轻松,抬手随意擦了把额头密密的汗珠,一转身,看到了走廊边站着的人。

      今夜月明星稀,如银如水的月光洒在谢妍面上,衬得她容颜更显娇美明丽。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温温淡淡的。

      不知道她何时起身的,又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察觉到裴恒的身形僵住,周盈和小曦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见谢妍起身了,小曦连忙放下手中铲子,三两步跑向人,边跑边在裙子上胡乱擦了擦手。

      “你们在做什么?”

      “周大夫带了些避蛇草过来,我们一道移种在花圃里。是不是吵醒大小姐了?”

      深夜寂静,她声音虽不大,但院中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楚,周盈闻言连忙道:“不是我这么疯!是他——”话没说完,被旁边的青年重重踩了一脚,他“嗷”了一声闭了嘴。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敬国公府闹蛇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不过这次是被人投蛇报复,京师毕竟不同野外,平常也很少见蛇。

      “避蛇草淮梁不多见吧。”

      周大夫一听就忍不住要抱怨:“我们前几日听说后,这小子神经兮兮要找什么避蛇草,这玩意儿京师也没有啊,周边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嗷——”完了,左脚也遇难了。

      裴恒从夜色中慢慢走来,着一身清朗霜白的月光,谢妍静静看着他,他眉眼间的担忧,清晰而温柔。

      “大小姐半夜醒转,是不是之前受到惊吓的缘故?这避蛇草我原来听老人家说过,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趋蛇的气味,人虽闻不到,但蛇能闻到,有效得很,大小姐可以安心,只要有这避蛇草在的地方,什么蛇都不敢靠近。”

      谢妍心想,周盈觉得找避蛇草多余,纯属发疯,可裴恒怎会不知道有蛇是偶然?不管有效无效,他求的不过是她心安。

      可她其实不怕蛇,遇蛇与否,同她心安无关。

      能让她心安、心乱的是眼前这个人。

      在迷惘的时候给予温暖,让她心安,在她贪恋温暖不知不觉走近的时候,又让她心乱。

      幸亏今晚的月光这样亮,足够她看得清楚。

      这样一个宁愿让她误会他有妻儿也不解释的人,也紧张着她的心情,担心着她的安危,关心着她的事情,也因为她的一句请求而义无反顾,因为她亲手缝制的衣服而欣喜不已。

      温暖是他,克制是他,心动是他,疏离是他。

      情之所钟是他。

      无可奈何是他。

      一无所求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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