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重生）》云中水月

100、撮合

　　他这话竟是在暗示自己与宁芷关系亲近了，韩阅当即斥道：“事关女子清誉，叶公子还请谨言慎行！”已是面罩寒霜。

　　一侧的人轻笑一声，并不以为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月色氲人，他还很有闲情逸致，慢慢悠悠地念完，望着院中央的莲花池，意有所指道，“我与将军同思神女，将军望银河，我眼中却只有这一池白莲。”

　　现下已入秋，池中的莲花已衰败大半，景色着实说不上多美。

　　在大郁传说中，银河是九天神女的天上居所，而文人也多以白莲来比喻品行高洁的女子。

　　他暗喻得很明确了，确是心有所属，然思慕之人并不相同。

　　现下这院中总共也就两名女子。

　　韩阅静默一刻，道：“谢大小姐非你可高攀之人。”

　　叶景唇畔一径噙着笑，说了句似乎联系不大的话：“将军这话对我言说就好，可别当着郡主的面说。你心中有门户之见，她却没有。”

　　他这话说得奇怪，自己本就是对他说的，关郡主什么事？韩阅眉头微拧，再待开口，叶景却是抬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愿再接话了。

　　稍时，谢妍和宁芷回到桌上，宁芷对谢妍小声道：“那道锦绣三珍便是我同你说的，我亲手做的那道菜了。”

　　锦绣三珍，乃是端阳当地的一道名菜，因为端阳盛产笋片，当地人极爱吃笋，将笋片、莴苣和红萝卜一起下锅爆炒，清脆爽口，色香味俱全。

　　虽则因为叶景的缘故，让她重生后连带讨厌了吃笋，但这道菜既然是阿芷亲手为她做的，那无论如何还是得尝一尝了。

　　谢妍提筷夹起，放进嘴里的瞬间，面上差点没兜住。

　　咸得她眼泪快流下来……她没怎么敢咀嚼，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宁芷一脸期待地问。

　　“不错……”

　　“既然大小姐这么爱吃，”叶景闻言，“好心”地将那盘锦绣三珍，从桌子那头特地端了过来，置于谢妍面前，水墨的眸子漾着促狭笑意，“大小姐别客气，多吃些。”

　　见谢妍神色僵住，半晌未动筷，他“善意”追问道：“大小姐怎地不吃？”

　　谢妍灵机一动：“听闻叶公子是端阳人士，端阳靠山，盛产鲜笋，你定爱吃，你多吃些才是。”刚落定的竹笋重被端起来，谦让地摆到了叶景面前。

　　“我是主人，宴席之上，自是尊客为先。”盘子又被摆回来。

　　“叶公子一番相请美意，谢妍心中感激，大家随意就好，无谓拘束。”那盘竹笋配合着她的话，再次很“随意”地推了过去。

　　叶景没再纠缠，转头对韩阅笑说：“瞧我们两个糊涂虫，只顾着互相谦让，倒是叫小将军看笑话了。小将军，这是端阳最著名的锦绣三珍，你还没尝过吧？小郡主亲手做的，快请尝尝。”

　　韩阅起筷尝了第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将一盘菜都吃干净了。

　　“看来甚合将军口味。”叶景说，话意中带着揶揄。菜是一般，但做菜的人合口味极了。

　　“灶台上还蒸着糕，我去看看。”谢妍起身。

　　她双脚迈进厨房，一改面不改色的模样，开始四下焦急寻找起来。

　　有人跟着她进屋，从厨房角落的柜子里取出来杯子，倒了水递过去。

　　“山间早起的溪泉水，最是甘甜。”

　　她现下哪里还顾得上甘不甘甜，接过来一口灌进去，满口的咸味被冲淡开来，整个人才舒爽不少。这时候，多寻常的水都比得上琼浆玉露。

　　想想她吃了一口已是如此，韩阅竟然将那一盘子菜都吃光了。

　　“再倒杯水给我。”

　　“不给。”

　　迎上谢妍不解的目光，男子小心眼儿道：“谁让他先前说我，高攀不上你。”所以让韩小将军一直咸着好了。

　　“小将军为人实诚，他说的，无非是世人眼中见解，你何必和他计较。”

　　他点点头：“也对，世人多愚昧，如井底之蛙，偏囿一隅，总无法看得长远。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瞬息变化的，又哪来什么亘古不变的高低远近？若是远了，多走几步，总会近了，若是高了，取那登云梯来，也一样能到高处。若实在不然，我便将那高处的枝干打折了，枝头的花儿没了依靠，坠落尘泥，那自然就在我手中了。”

　　屋中寂静，烛火在他面上明灭，一瞬是火热癫狂的亮，一瞬是沉沦深渊的暗。两相对峙，波涛暗涌，似乎有什么潜伏在黑夜的最深处，深不见底，暗无天日。

　　良久，谢妍越过他，从后方的柜子里取出来杯子，径自倒了杯水。

　　“叶公子非爱花之人，所以根本不懂花。你既信心十足，那便尽管试试吧。”

　　前世他言爱兰，实则不过附庸风雅的喜好，满腔心思都在争权夺利上，从没亲手料理过一株花草。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高处的花根本无需去摘，只要你呵护得宜，自可繁花一树，芳香满园；而再凌厉的风吹雨打，可以让花儿零落成泥，却绝不能令它在你手中斑驳盛放。

　　“晚点出去吧。”他面上恢复了笑，对她言道，仿若须臾前的恐吓威胁并未存在过。

　　“小将军口中是咸的，心中却是甜的，你也算聪明人了，怎一点都不明了感情之事。”

　　谢妍闻言忍不住讽道：“我自是比不得叶公子手段纯熟、阅历丰富了。”

　　“你同小郡主是闺中密友，若是她愿意盲婚哑嫁，你觉得勇定候府、韩小将军，不会是平南郡王心中的首选吗？”身份上是门当户对，说到更现实的方面，宁章空有爵位却无实权，韩阅则是京师骁武营的正指挥使，前途无量。这账目换给谁都会算。

　　“给点时间他们去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呢。”

　　“你是如何得知的？”她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他怎么会知道她想撮合宁芷和韩阅。

　　“那日你买走珍珠手链后，骁武营的人没多久就到了，要借珍宝阁之名将这手链送到郡王府。夏仁同你说过吧，这手链很是珍贵，独此一条。若是这样我还不明白大小姐的撮合之意，未免就太蠢了。既然知道了，差人打听到小将军不久之前去郡王府提过亲，也非什么难事。”

　　“夏掌柜不是你姑父么？你这么直呼其名，不大合适吧？”他是不是装着装着，连自己装的身份都忘了。夏仁果然是他手下。

　　叶景斜倚在门栏上，漫不经心地说：“称呼有什么要紧呢，大小姐信的话，他是我祖宗都可以。”谢妍从一开始就没信，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很困惑的地方，谢妍从第一面就对他抱有敌意，“我们是不是原先就在别处见过？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你对我观感不佳？”虽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或许是在某个他不曾留意的场合。否则她初次见面就口出恶言，还对宁芷编造他的不是，这样无端污人清白，毁人声誉，不应该是谢妍这样言行端方、规行矩步的大小姐的作风。

　　岂止是观感不佳。是她很不幸，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这世的叶景其实跟前世并不相同，前世他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很能感染人的热忱和质朴，今世他人前虽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私下对她展现出的却是另一副嘴脸，阴晴不定，暗藏锋芒。

　　究竟这才是原本的叶景，还是这也是他精心绘制的另一张画皮？

　　“阿芷是我好友，她的事情我自会关心，就不劳烦叶公子费心了。”无论叶景怀抱的什么想法，好心还是恶意，总之他的手离宁芷越远越好。

　　“小郡主也是我的朋友，这俗世之人，大多逃不开门户之见，便算是大小姐这样蕙质兰心的，也不能免俗。只有小郡主，毫无偏见之心地待我，她一番赤子之心，实在很能打动人。”

　　他这一番话听来十分诚恳，只谢妍深晓他的心思和伪装，一个字都不信，并不触动。

　　“我是真心为小郡主着想，同你一样，盼她不要错过良缘。”他一边说，细细观察着她神色，“大小姐不信么？”

　　谢妍不动声色道：“我信。叶公子既如此真心为阿芷，那还烦请尽快帮忙想想对策，怎样将郡王从京师大牢解救出来，郡王含冤莫白，阿芷日夜忧心，必定不是叶公子乐见的了。”

　　叶景轻笑了一声，说道：“可惜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大小姐与其拜托高攀不起的我，不若让那门当户对的小将军，帮忙想想办法，四处奔走才是。”

　　他这纯粹就是拿先前韩阅说他高攀不起的话，来挤兑了。今生这个叶景，除了一如既往的阴毒，还很小心眼……感觉更难缠了。

　　宁章入狱，完全就是叶景布的局，韩阅又能帮什么忙。

　　叶景一看她不悦的神色，就知道她没听懂。

　　他叹了口气：“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偏不通风月。”

　　“你着急救那宁章出来做什么？他做这样私养外室的糟粕事，活该受些苦楚才是，才会记得教训。你若心疼平南郡王妃和郡主，就该让他在牢里多蹲蹲，日后脑子才清醒，知晓平南郡王府如今安身立命，仰仗的是什么，清誉和颜面有多重要。你若为了郡主的姻缘着想，就更该让宁章在牢中再待久些，好给韩将军雪中送炭的机会。有话道，患难见真情，郡主心善，定受触动。”

　　他一副为宁芷着想的口吻，话说得如此工于心计，是想让宁章在牢里待多久？不过忽悠她不去救人罢了。

　　谢妍懒得和他扯皮，转身欲走，叶景伸手攥住她手腕：“我并非是在和你拖延，我这番话，你大可再仔细想想。你忧心郡主，我明白，其实……我的心意，早同你说得清楚明白，你觉得我是高攀也好，痴心妄想也好，我现下不求什么结果，不过盼望你能搁置成见，坦诚相对。若是你愿正视我的心意，想救出郡王，又有何难。”

　　谢妍冷道：“你这是威胁我？”反过来说，若是她不顺遂他心意，搭救宁章就是难如登天了。

　　他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思忖再三，柔声道：“我答应你，在恰当时机，一定会让你心愿得偿，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