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Codon

1、＊楔子

　　歆山市“易如反掌”包子铺，一个年轻女孩静静地坐在木桌边，边读报纸边拿筷子搅动着一碗明显是粉冲出来的清澈见底的豆浆。姿势之端正动作之优雅让不禁想起高级咖啡店里坐着的那些上层社会的女人们，如果忽略她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店员小伙子几乎就要沉浸在这种遐想里了。
　　萧然其实是颇为烦躁的，恨不得能亲手把那些苍蝇捏死。但她确实不想带着一手黏糊糊的苍蝇尸体吃饭，因此作罢。
　　选的什么鬼地方！洗手间没有，餐巾纸没有，苍蝇倒是有一堆。她在心里怒吼，把那个约她来这的人在幻想中凌迟了一万遍才罢休。
　　好在她没有再等待多久，赶走一直往豆浆里面钻的一只绿头苍蝇后，手机终于响了铃。
　　她没好气地拿起来。
　　“王笃志！你说好的七点见，我怎么连你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呢？你死哪啦？要不要我去给你收尸啊？”
　　她面不改色地说完这些话，语气居然冷静无比，甚至带着点不知来由的温柔。可是店员小伙子莫名觉得，只要借她个火星，她都能让整个店里面的空气爆炸。他暗暗为电话那头的人捏了一把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打扰您了。萧然女士，您的快递到了。”
　　萧然咬牙切齿地说了声“放门口吧谢谢”，“啪”的一声把手机关了。随后本来苍白的面色迅速变得铁青。
　　她最近一定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店员心想，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地将一碟生煎放在她面前。
　　萧然看都没看他一眼，恶狠狠地瞪着那张报纸，好像那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店员摇摇头，心说还真的不懂这些漂亮女孩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她焦虑是有道理的。
　　报纸的头版用加粗的红色大字赫然写着：庸医再误诊，疲软医疗业将何去何从。
　　而头版的主角，这位“庸医”，正是萧然多年的好友，号称心理学界年少成名的天才咨询师……
　　“林渊啊林渊，你不是说你不会失手吗……叫你不要那么自信，多和同行搞好关系，你非不听……现在好了，明显有人想搞你，还是大手笔……人家管你天才不天才呢……想搞你你就得变成无业游民。”
　　萧然不由得感叹那位幕后玩家当真是翻手云覆手雨，顺带着再感叹一下世事难料人间险恶。
　　平心而论她还是挺佩服那位仁兄的。看不惯林渊的人太多了，但是从没有人能成功扳倒她。如今这个局面，名誉受损不说，更是被医院扫地出门，能做到这一步，光靠着看不惯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深仇大恨和强大的手腕。做局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能不令人佩服。
　　至于这位大佬是谁，如萧然心中所想，看不惯林渊的人太多了。即使是作为林渊的“多年好友”，萧然与其也是因为一些过节认识的，事到如今已经成为林渊好友榜top.1的萧然，还是常常被其气到噤声。
　　因为林渊根本懒得说话，被误会了也不愿意解释，别人给她提意见或者批评她，她从来不放在心上，闷声不吭，一切照旧。
　　她沉默到什么地步呢？有一回一位老教授在某学术杂志上公开批评她将苏格拉底式对话应用于催眠中是“莫名其妙，荒谬绝伦”的。有人把杂志带给她看，据说她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带杂志给林渊看的人，便是无情无义鸽了萧然二十多分钟的王笃志。
　　萧然怒又从心头起。
　　此人乃林渊医院同事，虽说已经相互认识了十余年，然而王笃志和林渊大佬仍然毫无相似之处，反而一见面就掐，从初中教室掐到医院办公室。
　　王笃志最负盛名的别号“完犊子”便是拜林大佬所赐。林渊向来是不屑于也没有时间骂人的，干脆就叫他“完犊子”，打招呼和骂人两不误倒也省事。
　　眼下一向以温和随性的态度面对残酷现实的萧然也忍不住要骂声“完犊子“了。这货嫌她为林渊担心的还不够，还要上赶着给她火上浇一桶滚油。
　　本就是炎热的夏季，自太阳升起后地面温度越来越高，包子铺里面人又多又吵，伴着狂舞的苍蝇，萧然一边默念着金刚经一边准备好起身逃跑。至于完犊子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
　　头顶却炸雷般响起人声：“居然才吃了一碟生煎？你是假的萧然吧？”
　　此人咋咋呼呼，一头乱发共苍蝇起舞，身穿钢铁侠痛T，背着个超大双肩包，脚上跻拉着双发黑的运动鞋。惹得本来安然自在吃早饭的大爷大妈纷纷侧目，眼光如刀子般剐在他身上，祈祷他千万别祸害自家姑娘。
　　王笃志英勇无畏地忍受了千刀万剐，随手从别桌扯了条木凳，在萧然身边坐下。平日里方框眼镜白衣飘飘的医生风度全无。他无视萧然凌厉的眼神，一吆喝叫了店员过来。
　　店员小伙子在这等美女与野兽的视觉盛宴下险些没缓过神，王笃志的气势偏又恢宏，到嘴边的一句“大爷您需要点什么”差点没憋住。
　　王笃志瞥他一眼，确认他没有自己帅后慢悠悠地开口。
　　“我这位朋友身体一直很不错，今天只吃一碟生煎肯定是不够的。你们有虾饺没？”
　　萧然看起来更想吃人。
　　店员说：“大ye…不，大哥。当然有，要几个？”
　　王笃志诡秘一笑：“来两笼。”
　　随后又补上一句：“只怕是还不够，你看她脸都饿白了。”
　　店员：“…你们如果要加的话再叫我过来就行，我先给你们点两笼…”逃也似的钻进后厨了。
　　王笃志得意道：“我付钱！怎么样没亏待你吧？我说这地方比早茶店便宜味道好装修还有哥特风格，你还不信。”
　　萧然黑着脸把报纸往其脸上一拍，自顾自端起“哥特风格”的白塑料碗喝兑水豆浆。
　　“我早就知道了啊？她刚出事当天我就知道了，第二天我还看到她收拾东西走人呢。”王笃志说，“你不知道她走的时候，那个眼神都可以买个保险了，绝对是人间独一份，天上也难闻。”
　　“我不是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是问你，现在林渊被喷成这样我们该怎么办。”萧然耐着性子说完，便自觉果然还是性格太好了。
　　林渊王笃志，一个话少一个话痨，两人还一式一样地情商低，萧然在其中周旋数年，居然没和任何一个闹掰，反而让这两人收敛了一些时日，换做是别人，不说心力交瘁而死恐怕也得夭寿。
　　王笃志少见地叹口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大爷她这回怕是惹上了太岁，关键她平时树敌无数还真不知道是哪位太岁。”
　　店员飘过来上了一笼虾饺，萧然夹起一个往酱油里蘸了蘸，整个放进嘴里，又啜了一小口豆浆，这才道：“你再仔细看看报纸，至少我们知道那个被委托来害她的病人姓什么。”
　　王笃志很懵懂地从头读到尾。
　　“…魏姓病患在林医生确诊无大碍后，深感不安，第二天再次来到本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部就诊，挂的是陈嵘医生的专家号。这一查，果不其然，重度抑郁症，差点就被耽误了…”
　　“魏？这个姓在咱们歆山没几个人吧…？”王笃志疑道。
　　萧然突然呛着了，她拽过报纸看了又看，脸色越来越差。
　　“怎么了？”
　　“有一个姓魏的，你我都认识。不，可以说是非常熟悉。”她说，“我仅仅只是想到她，就觉得这病人她当再合适不过了。”
　　王笃志半个虾饺噎在喉咙眼里，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魏…燯…”
　　半晌，他说：“这事她还真做得出来。有能力的人没她那么无聊，无聊的人又做不到。”
　　让林渊误诊，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
　　萧然：“可是这魏神她不应该在北京那个犄角旮旯的研究所跟着大科学家为世界和平做贡献吗？”
　　“我看她为战乱纷纷做贡献还差不多。不过她应该确实抽不开身。”
　　二人于是陷入了沉默，期间店员来送了第二笼虾饺，颇疑惑地看了看这一动不动表情严肃冰雕似的两个人，收走了一个空笼屉，天马行空地想着他们该不会是用意念吃完这么多东西的吧。
　　然而“漂亮女孩”冰雕作品很快开口说：“我最多还有五分钟，今天要见某房地产公司的甲方爸爸，要不然我们分别联系林渊和老余？——你最近和余轶铮打过电话吗？”
　　“没有，他整天忙得跟猴似的，约他去澄河公园钓鱼都得限号。”
　　好在余轶铮是老好人，只要是给他打电话打通了，他应该就不会不施以援手。
　　“萧然，我应该把这个机会给你，”王笃志说，“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青年才俊余律师的电话让我一个男人来打岂不浪费，你看你老大不小了条件又这么好…”
　　“你给我把嘴闭上我不管反正电话你来打。”萧然气息稳如钟，一口气说完十七个字不带停顿，手速飞快地把剩下的虾饺送进嘴里，将豆浆一饮而尽，留给絮絮叨叨的王笃志一个潇洒的背影。
　　王笃志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上扬，从双肩包中摸出一件白大褂穿好，带上黑框眼镜把头发抚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前台买单。
　　目睹了这场大变活人的店员找钱找错了三回，和店里有女儿的双眼放光的大爷大妈们一起看着这位“斯文败类”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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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王笃志真的很好看…
萧然的食量一直成谜，很多人都好奇她到底为什么不胖…
我也想拥有吃多不胖的超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