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贵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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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丞相马尔汉家的千金梦媛格格，也是咱们延禧宫的贵客！万岁爷让格格跟咱们主子住在一起，是对咱们年主子的信任，大家以后都给我尽心伺候着，若是出了问题，可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谁捅了篓子谁负责！”刚进延禧宫的第一天，我就拜一个年长的嬷嬷所赐被拉到了众人面前。在她怪里怪气的介绍下，延禧宫所有的宫女、嬷嬷和太监们都朝我投来了探究的目光。他们的眼神儿里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让我十分的不自在，可我心里很清楚，即使我再怎么不情愿、不舒服，也不得不忍住所有情绪站在那里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激情澎湃地说了好一阵子之后，这个嬷嬷仿佛才想起了站在她身后的我，笑眯眯地回过身儿朝我笑着请示道：“格格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话么？”
见她终于准备结束她的训话了，我忙简单地对着大家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找了个理由回了房间。
空气里秋日的气息愈渐浓郁，甬道两边儿一些过了季节的花草也都已经逐一的退去了浮华，留下的只是一些枯萎了的枝桠。看着四周的这一切，我本就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被这秋天的萧索衬托的更加寂寥，紧了紧云肩，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进了院子刚推开屋门，红诗和巧儿就双双朝我迎了上来，我将视线绕过她们看向里面，随后径直走了进去。“小姐，奴婢们刚刚将房间收拾整齐，又怕小姐换了地方住不惯，所以床上的物件儿都是用的原先在长春宫小姐用的。”
“行了，归置了这么久，想必你们俩也都乏了，下去休息一下儿吧。”说着，我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微烫的茶水顷刻让茶杯上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红诗和巧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朝我福了福身，便轻轻退了出去。眼前袅袅的雾气豁然散开，我的视线静静地落在门闩上，可随即又恢复了一片模糊。“哼，”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儿，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理清楚头绪了，此时此刻的我只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说……
如果说当年的我对于在宫里生活还存有几份把握的话，那么如今的我早就心如槁木了。在这个没有秘密、没有感情的宫墙之内，我就如同一颗冷棋子，看似闲置着，却有着随时会被人利用或者吃掉的危险。一如在那拉氏寿宴上诸位娘娘之间的波涛暗涌，谁都没有把握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所以只得一路拼杀，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要么成为他人的刀下鬼。然而一路下来，终其结果也不过只是这红墙当中一段令后人扼腕的心酸故事……
想到这里，我收回了目光，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模样，疲惫中还有着一丝茫然。苦笑了一下儿，我摸出了一直揣在怀中的扳指，它淡淡地闪烁着一层柔和的光芒，为我的心里添了一丝温暖。“我现在只有你了，对不对？”轻轻婆娑着扳指，我的眼角感到一丝温热，还没等反应过来，一滴眼泪就落到了我微张的掌心上。
“哐”的一声儿，正当我盯着扳指出神儿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利索地推开，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年氏信步走了进来。手中的扳指被无声无息地攥进手掌收入袖中，我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儿的泪痕，随后站起身儿迎上了她含笑的眼睛。
见我一脸的不悦，年氏的嘴角浮上了一层冰冷的笑意：“让我猜猜，你现在该有多恨我呢？”
“对我来说，你的确该恨，可我并不恨你，这又该怎么办？”伸手倒了杯茶，我笑着将茶杯举到了她的面前。
接过杯子，年氏轻轻吹散了若隐若现在她面前的白雾，可这层雾气又很快聚集到了一起遮住了她略带不屑的眼神。隔着一层朦胧，我看到她的嘴角儿微微上翘了一下儿，“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咱们才能在彼此身上找到一些可利用的东西，不是吗？”
“你这么大费周章地让我进了延禧宫，该对我好点儿才对。”我强忍住内心此时对她的反感，冷漠地回道。
“呵呵，可不。”年氏放下手中的茶杯，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绕过桌子走到我的身后，俯下身儿在我的耳边儿轻轻说道：“所以我才让你的两个丫头进来继续伺候你了呀。”
“哼，”鼻间瞬间弥漫着她身上有些张扬的香气，我厌恶地将头撇开，站起来走到了书桌旁边儿，转头直直地看向她，“你是说……我的两个丫头？”
见我这个架势，年氏垂下眼想了想，似乎妥协一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想怎么着？”
“既然我是这延禧宫的‘贵客’，那我不妨跟年贵妃要个人情儿，”我低下头拨弄了几下儿挂在笔架上的几杆兔毫，微笑着扬起脸说道：“我在家中有个贴身丫鬟，叫念晴，入宫之前一直是她侍奉我，不知年贵妃可否能让她入宫跟在我身边儿？”
看着我一脸谦和的表情，年氏的眼中闪过一瞬的疲惫，“用不着在我面前装了，咱们之间什么样儿你我心里都明白。至于那个丫头……”年氏顿了顿，扬起眉说道：“我可以召进宫来，反正进了延禧宫，我也就用不着再特意安排人看着你了，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答应我提出的要求，我敷衍地笑了一下儿，静静地等着她说出下文。见我没什么意见，她歪着头看了我几秒钟，突然笑了起来：“不错，至少学会配合了。”我没有理会她对我的揶揄，只是挺直了背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着她说出她想要的条件。收起一脸嘲讽的表情，年氏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故作娇媚地说道：“恩……什么条件嘛，我暂时还没想好，你欠着好了，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提出的那些个条件我就能接受呢？”
“这你放心，我还没笨到让你去杀人放火，你只要记着今天咱们做的这笔小交易就成了。”年氏说着走上前取下一杆兔毫，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突然有些恍惚地说道：“听说你的字儿不错，很有怡亲王的味道？”
我看着她眉眼间的时不时流露出的酸涩，忽然很想摸清楚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甚至想看明白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有多晦暗。难道年羹尧的妹妹——史书上记载的雍正的宠妃年氏真的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复杂的女人吗？可能是不习惯我如此这般地打量，年氏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不满，她将手中的笔摔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如果想要那个丫头来陪你，就答应我的条件。”撂下这句话，年氏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转身儿拂袖而去。
看着她很快就消失的背影，我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漩涡中，无法自拔。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脚边儿一杆滚落的兔毫渐渐地定格在了原地……
自从那天之后，年氏就没有再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倒是她那骄横跋扈的声音时不时的会从外面传进我的耳朵，不过大多也就是些训斥人的话儿。已经三天过去了，这期间我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一日的三餐也是由巧儿或者红诗给我送进来，其他时候我也不许任何人进屋。虽然我把自己牢牢地关了起来，但我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在等，等着年氏兑现她许给我的承诺。然而我心里也明白，念晴到来的那天，就是我沦为年氏手中一枚强有力的棋子的日子。年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只要有我，不仅四爷会被牵绊住，自己也有了护身符，她就是要让那边儿的几个主子心里不舒服。虽然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她手中的棋子，但相对另外几位来说，四爷的决定果然不失为明智之选。何况，我蔷薇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让她想怎样就怎样！
不过唯一让我庆幸的就是已经将近四天了，四爷还未曾露过面。
“格格，年主子让奴婢把您入宫前身边儿的大丫环送来了，您把门儿开开吧。”门外巧儿的声音蓦然想起，我倏地站起身儿，匆匆跑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念晴就满脸担心地扑了进来，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连珠炮似的对我发问：“小姐，听说您这几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正经吃饭，是不是身子染了恙？”
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我只觉得这几天以来积郁在胸中无处发泄的闷气一下子散去了好多。将念晴拉进了屋子，我简单交代了巧儿几句，就打发她去了。刚刚进了房间，念晴将屋子大致地打量了一番，便回过头傻傻地看着我发笑，我见她这样儿，忙笑着拉她坐了下来。
“没来由的笑什么笑？”
“小姐，奴婢这些日子天天念着您，自那日在城门您被宫里头的带走之后，奴婢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念晴反握住我的手，两颊有些微微的泛红，看上去十分的激动。“可是……您怎么进了延禧宫？这儿的年主子听说……”说到这儿，念晴还谨慎地朝门口望了望，随后压低了声音：“听说可是出了名儿的刁钻呀。”
“年纪不大，知道的倒还真不少。”我伸手刮了一下儿她有些发凉的鼻头，“这宫里头的事儿谁能说的准呢，不管怎么说，今后一段时间咱们就得过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深深吸了口气，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儿，“兴许指不定哪天咱们运气好，还能看到大名鼎鼎的年羹尧大将军呢。”
“呵呵，只要能陪在小姐身边儿，念晴在哪儿都行。”抿着嘴，念晴歪着脑袋看向我。我听着她略带羞涩的声音，不由得咧开了嘴巴笑出了声儿。紧紧地握住她微微有些发汗的手掌，我感到自己终于在这清冷的季节里寻到了一些真实存在的温暖……
自念晴来了之后，我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每天用过饭都会让她陪着我在房前走上几圈。这段时间里，巧儿和红诗也极少在我的面前出现了，只是偶尔会听念晴提到她俩，倒也没什么正经的话儿。不过连着好几日没见年氏那儿有什么动静，我的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没着没落的感觉天天绕着我转，我也只能一天一天地等着传话儿的来找我。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之后她就让一个小太监给我带来了句话：“皇上摆驾延禧宫，请格格前去迎驾。”
一切都来的十分自然，简单换了身儿衣裳，我未施粉黛，只让念晴将我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个把式。看着镜中素净的自己，我微微一笑，转身儿出了屋子。
我尾随着传话儿的小太监来到了前院正殿，隔着窗户望进去，四爷正坐在里屋的床榻上饮茶。掀开帘子进了屋，一股檀香的清幽气息就迎面袭了过来，“皇上吉祥！”没有抬头，我平了平气息福下身子行了个礼。
“起吧。”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耳边儿传来一阵儿衣衫窸窣声响，四爷透着一丝疲惫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谢了恩之后抬起头看去，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感觉脸被烫了一下儿，我忙退到了一边儿。
“万岁爷还满意臣妾的打点吧？梦媛在臣妾这儿可是半点儿委屈都没受得。”站在一旁一直没吱声儿的年氏见四爷没再说话，走到四爷身边儿转头看向了我，而她的笑意并未进入眼睛，只是那么浅浅的一层挂在脸上。
“恩，这几天辛苦你了。”四爷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多了一点儿欣慰。顿了一下儿，他转过脸看向手边儿的茶杯，“还住的惯吧？”
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我跟着笑了一下儿，“还算习惯，就是没有在家里自在罢了。”
“过几天就好了，这住在宫里自然没自己家里自由。”四爷说着眼角儿多了些许笑意，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静静游移了一下儿，随后让身边儿的秦全儿端上了一个紫檀木盒，递到了年氏的面前。“这个洋玩意儿朕看了甚是喜欢，今儿个给了你，算是朕替老丞相谢过你。”
年氏有些惊讶地看着四爷，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臣妾谢皇上赏赐。”接过木盒，我看到年氏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修长的手指在木盒上轻轻婆娑了几下儿便掀开了盒子上的铜闩，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年氏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艳，出于好奇，我也看了过去。安静地躺在木盒内的是一块儿红石榴琉璃挂表，颜色极其通透，而且十分精致，也就拇指般大小，别在身上不仅能够随时得知时间，而且极具装饰效果。看着这么个小巧玲珑的物件，我也煞是喜欢，不禁抻着脖子盯着看了半天，直到秦全儿十分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儿之后我才意识到什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今儿晚上就在延禧宫摆晚膳吧。”四爷清了清嗓子，我看着他的脸上若有若无地蒙着一层笑意，嘴角儿也有些不自然地上翘着。
“是，臣妾这就去安排。”年氏的声音里虽然透着欣喜，却也有着一股落寞。我看了她一眼，她则是自嘲般的冲我微微动了动嘴唇，之后便一侧身儿出了屋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她说。
心里好像被谁使劲儿揪了一下儿，我的视线看向了床榻上那个有些清瘦的身影。
随后四爷打发了屋子里的人，只留下了秦全儿和我，看着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我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皇上，阿玛的身体还好吧？”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打破这份尴尬，突然想起马尔汉苍老的背影，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最近常有晕眩，但御医们已经下了方子，你不用担心。”四爷站起身儿朝我缓缓走了过来，“你阿玛也很挂念你，照顾好自己他才能放心。”
“是。”我冲他笑了一下儿，“皇上看上去越发的清瘦了……是不是天天阅折子阅的？难不成真的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先皇晚年国库亏空，革除旧习、限期整改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四爷抬起头，眼睛看向了远处，“允祥下江南之前他还能助朕一臂之力，然而如今他远在南方，朕也只得亲力亲为了。”
“皇上何必难为自己，国事纷杂，应让朝中大臣替君分忧。”
揉了揉套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四爷的脸上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其他事务朕都可任他人办理，唯独整饬朝中积弊之事除允祥以外，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假手他人。”
听了四爷的话，一股温暖弥漫全身，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来四爷对十三的信任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无论他们之间究竟是兄弟还是君臣亦或者是否有我，这一点都不会变。一想到这点，我的心情一下子透亮了不少。
“不知道皇上的朱批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你这个人似的，就几个字儿摆在那儿？”一下子对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的四爷少了许多顾忌，忍住笑意，我有些忘乎所以。
可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四爷的表情有些奇怪，在他脸上十分少见如这般好笑的模样，站在他身边儿的秦全儿更是有些憋不住笑意，样子十分痛苦。
“小薇，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真的你，以后见了朕别老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儿，朕看着心里不舒服。”四爷替我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低声儿说道。
抬起头，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过去伶牙俐齿、乐感开朗的茗薇已经被我弄丢了，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对万事都冷眼旁观、如槁木死灰一般的梦媛……
“皇上，小薇有一个请求，”褪去一脸的黯然神伤，我抬起一脸的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四爷，“小薇希望皇上能经常带蔷儿和暾儿来看我。”
英俊的下巴微微一扬，四爷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笑意渐浓，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忽略了他的帝王身份，从心底如初识那般，望着他笑的如此灿烂。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贵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