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陈塘关地方志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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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记》：“风化了我的身体，你生还后的喘息。人们在对岸，问这是不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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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的灵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抱有好奇。
哪怕对其无比熟稔知悉，张口能说出它的来历展变，但终究仅仅是「知道」，它在脑海里只是个符号般的东西，并不真实。只有真的看到了、听闻了、触摸到了，那符号才会蜕变成一个鲜活的印记，溶入骨血成为身体真正的一部分。
我知道自己与那些脆弱的小人儿是不同的。
我可以拥有千百年的寿命，比他们朝生暮死的生命要漫长得多，人类一生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躯体腐朽而灵魂堕入轮回，他们能在死后依旧拥有一个不朽的灵魂，但我不可以，我的死亡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即便如此，我依然感激万能的造物主，给予了我亲自感受这个世界的权利。
原来海风与山风吹拂面颊时带来的温柔并不相同，原来赤足踩在沙滩上会不由自主地陷下去，原来雨滴坠落打在赤裸皮肤上是这种感觉，原来无需要的进食也会因千般变化的滋味而变得有意义起来……
我从诞生于人世，走入了人世。
愉快并没有留存多久。这是一个饱受妖魔侵扰的城镇，人们与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开始加入到抵御侵袭的战斗中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可我终究不是什么拥有强大能量的生灵，我只是存在的意义特殊些罢了，这并不能改变我弱小的事实，我做不到庇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重伤不治，病入膏肓，生命不可逆转的流失与衰老。总会有人在我眼底逝去。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创造了我的世界并不温柔，恰与之相反，它残忍得使人窒息。如此残酷的事实，与生俱来的认知并没有告诉我。待我猝不及防体会到它时，一切都太迟了。
妖潮袭击了城镇，房屋倒塌火光烟尘，人类临死前绝望的哀鸣，在结束后依然回荡在废墟的上空，经久不息。被利爪抓破心脏的我不会死去，可当我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伤痕累累的土地，昔日繁荣变成焦黑的遗迹，人暗红色的血肉与裸露在外的骨头，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我喉咙里像堵着血块，反了胃要将肚里的东西都呕出来，可我腹中空空如也，我的五脏六腑像有团毒火在烧，烤瘪我的血肉，蒸发我的血液，要我窒息而死。
我在废墟中找到了幸存的孩子，他们哭泣的脸庞、绝望的眼神，像刀子刺进我失去活力的心脏，在它伤痕累累的身躯增添新的悲哀。然而悲剧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们，临海的土地即将面对来自大海的愤怒，浪潮是灾难，灾难是浪潮，它是无情的狰狞巨兽，向着我们张开血盆大口。
往高处去、到那远离海边的地方去！
我是没有一刻如今这般希冀时间能慢一些，延缓半息巨浪袭来的脚步。我这样对幸存的孩子们说，要他们往海水淹不到的高地去躲避这场灾劫。巨兽的喘息已在身后，它咆哮着，像发狂的巨人，不记一切地释放自己那强大可怖的破坏欲。
原来我其实也是和那些小人儿一样脆弱。
千疮百孔的身躯已没有多少残存的力气了，我咬着牙坚持，即便我此番消亡于世，我也要保护这最后的一丁点儿血脉。跑着跑着……终于，到了我的极限，孩子踉跄地摔倒在地，而我被莫名的力量困缚在原地，不得再前进一步。我苦笑着扭头看去，指路的石碑刻着人们给我的名讳，踏出这步之外的土地，没有我的名字，我并不属于那里。
跑！我对孩子厉声斥道。站起来继续跑，永远不要回头看。
孩子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跑，跌跌撞撞，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
我站在原地凝望他们的背影，身后是巨浪咆哮，它已来了，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吞没了整个城镇的废墟，它将我吞没，以可怕的速度追着夜色里人类稚童幼小身影去了。
他们会活下来吗？我不知道……
冰冷的海水将我吞噬，暗流将我卷入海底，越是呼吸越是窒息，苦咸的味道灌入这副被烈火燎烧的残躯，带来新的伤痛，我的声音已失去，张开嘴也无法呼救，海底好黑也好冷。我想，我难道要这样一直呼吸着、窒息着，在这样不知何时终止的折磨中迎来我的消亡吗？
我苦笑，那可真是太难过了。
……
死去了吗？还是依然活着？
不知沉眠多久，我于黑暗中重新睁开了眼，醒来时发现自己只身立于人潮之中，好似百年前的历史再演，要重来一次刻骨绝望的哀伤。
但我知道，不同的，终究是有了不同的。
这是一座在海水退去之后，在废墟之上重新建起的、完全看不出曾受过毁灭性创伤的城。人们为它筑起了坚固的高墙，建立了疏导引流庞大的水坝，他们依旧世代生存在这里，翻开历史新的篇章，生生不息轮回不止，却已不再有人记得我。
我的存在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而在我沉睡于黑暗中的日子里，他们修复了致命的伤痛，互相支持着，一代又一代，将曾经的被毁坏的家园重新建立，甚至比那时更加繁荣强大。
那……我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不，什么都没有。
曾经热烈望着一切的眼神冷淡了下来，我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来往的小人儿，不再愿意去触动心的那根弦，百年前的记忆与百多年的黑暗告诉我，那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我穿行在人与人之间，百年前那场烈火为我的衣裙染上万物焚化后的黑色，海水多年的浸泡也未将其洗去。我走入人世，却也与世隔绝。
重复在人世虚实交替的夹缝中游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过三年，我醒来后三年的某一日，人潮的对面有一个月白色的男子向我走来，完美无瑕的脸庞噙着笑，像一块冰冷的面具。
“可爱的小姐。”他轻浮的称呼令我皱起眉头，“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做个交易呢？”
男子微笑的脸仿佛有摄人灵魂的魔力。
我在短暂的犹豫后，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点头同意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月白色男子好像并不意外我会直率答应，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绿水晶，漂亮的石头溢出温柔且坚韧的力量。
“刚好我有合适的商品，喏，就是这个。”男子道，“结界之力，用以守护的最佳力量，凭借意念开启，由精神力支撑，它的坚实程度取决于你守护意志的强弱。理论上来说，结界能使被保护者远离一切伤害。”
我眼睛微微一亮，这确实就是我所需要的力量。
男子说既要得到这结界之力，我就必须拿身上一样珍贵的东西与他交换。
“那么，你要拿走什么呢？”我问。
“唔。”男子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忽然指着我左胸位置道：“不如就这个吧？一颗带有热度的心。虽说并不少见，但要生在你这种存物身上，却是真的稀罕呢。”
要取我的心？
我低头抚上胸膛，掌心能感受到那被皮肉肋骨包围、保护的脏器是何等的脆弱与强大，它蓬勃的生命来自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他们修复了这座城，是他们将我从深渊中再度唤醒，是人——救了我。
如今要拿这颗心去做交易？
“——拿去吧。奇怪的男子。”我说。“拿去吧，都是你的了。”
“哎，真爽快。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奇怪的家伙……我名陈司墨，是个行走九州各界的商人。”
月白色的男子用轻浮的口吻说着，同时伸手对我做了一个抓心的动作，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胸膛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随之心口一冷，掌心下的跳动仍在，可我明白，自己方才那瞬有什么东西被剥离走了，伴随着剧烈的、难以言说的心痛。
他拿走我的心，还回来一颗绿色的携带不知名力量的晶体。
我握住了它。神情好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
陈塘关千百年，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陈塘关地方志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