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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天的陈塘关也面临着被拆迁的风险(3) ...

  •   《今天的陈塘关也面临着被拆迁的风险》

      理论上来说,我不是人。
      自万年亘古的黑暗中睁开眼眸,我长身立于人潮来往的街道,因发愣险些撞了富贵人家的行轿,被腰大膀圆的轿夫怒斥了两句。我连连道歉让出路来。人伦五常是非观念,这些我好似生来便懂,烙印骨子深入骨髓。
      从有了意识这刻起我便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些脆弱的小人儿是不同的。
      我就是他们足下这片土地、世代镇守的封魔边疆——
      陈塘关。

      【雨幕】(哪吒视角)
      “每当与记忆中的你重逢时,我的心中就会下起大雨。”

      初遇地点是在闹市街上。
      这种邂逅并不稀罕,每天都能发生百次千回,展开无数个故事。他记得当时是一袭黑衣的少女穿过四散分逃的人群,目标坚定朝他走来。
      后来哪吒回忆起这一幕时,总是疑虑。
      明明相遇的那天也好、后来相处的日子也好,从来都没有下过雨,可当他站在记忆终点遥望过去时,有她存在的画面始终铺陈着一层厚重的雨幕,将视野里所有色彩都洗刷而去。
      天地间只余三种颜色。
      肃空的白色,少女衣发的黑色,还有鲜艳的翡绿。
      那刺眼绿色在她低垂的眸中、额间隐现菱形印记、还有点缀两耳的精致玉珰里。

      哪吒回想那时的心境,只是觉着新奇,实在新奇。或许他心里隐隐抱了某种期许,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事实证明少女果然是不怕他的。她不仅不怕,还敢上手捏他脸,蹲着身子心平气和同他讲道理。以往除了殷夫人,还没人这样对待过他。
      哪吒虽没听懂为何少女自称是陈塘关,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懂二者间的联系。
      “那小爷我下次轻点咯。”哪吒撇过脸说,眼角余光却在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不应再有下次才是。”
      结果少女又往他帅气的脸上捏了一把。

      然而这个下次不仅有了,城镇损毁程度还更甚上次。看着眼前断壁残垣,哪吒莫名后起心虚,并且在真见到了少女的瞬间达到顶峰。
      可是他想找她出来玩,除此之外好像想不到别的办法。
      哪吒扭过小身子,心里忐忑不安还偏要装出无所谓来。正胡思乱想着时,听到身后一声轻叹。
      他回头,见少女似是无奈的目光,些许苦恼。
      “我们分明约好了。”
      “小爷、我……我又没答应!”
      当初恶狠狠的回应在如今听来真是气势全无,还相当没底气。哪吒捂住脸,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这么丢人丢到家的自己。
      她又在叹息。
      少女摘下自己右耳的玉坠,送至唇边一吻。哪吒隐隐听见她低声念了咒语,那玉坠化作绿色流光从她指间窜出,凝成只翅翼透明的蝴蝶绕着他飞舞。
      绿色光晕莫名温柔。
      “往后要见我,它会为你引路。拆毁城镇这种荒唐事,别再做了。”
      接过蝴蝶路引,就算心里高兴的像个傻子,为面子哪吒也给绷住了,假意勉强的嘟囔道:
      “合着还要小爷我去找你啊?就不能随叫随到吗。”
      “……不要便还来。”
      “不给!”他抓着蝴蝶死死护住,露出一副凶狠表情:“你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去!”
      少女无言,唯那双沉静眼眸流露出了笑意。
      这刺激得哪吒又是一炸。
      “你、你,不许笑!”
      “我没笑。”
      “有!你笑了,眼睛里在笑!不许再看小爷我唔咕唔……”
      少女没等他把话说完,那手指又掐上了他的脸。
      可恶。
      哪吒被捏住脸时,暗忖要不是自己两手忙着护住蝴蝶,才不会让她得逞呢。

      自那以后哪吒常溜出李府找她玩儿。
      少女说她叫阿观。毽子她不会踢,捉迷藏她不躲,还常常瞌睡,一动不动像块石头,既寡言又无趣。
      但即便如此,哪吒依然喜欢追着光蝶找她。十次有十二次路引的终点都在深林里。
      日光被层叠的枝叶遮挡去,霎时间便教人分不清楚早与晚。
      跟阿观走着走着,哪吒就发觉四周渐渐多了许多气息,凝神观察,便看见大树底下躲藏着灰毛的兔子、大尾巴松鼠和好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动物,他甚至还看到了披鳞的穿山甲和在林中跳跃的鹿,密密麻麻向他投过来惧怕又好奇的目光。
      哦,原谅他当时想的是这山味要是烤了滋味儿当如何。
      并且他还真把这句话说出口了,音量不算小。
      原本还有窸窸窣窣小动静的山林顿时安静了,几息后猛地爆发出惊恐尖叫:“啊啊啊——”
      “是人、有人来了!!!”
      “他果然要来吃掉我们!快跑啊!!”
      “救命啊啊啊!!”
      ……于是这群成了精的山味就撒开蹄子跑了,跟他上街时百姓逃窜的场景简直一模一个样,连台词都没变几个字。
      敢情他在人妖两界都不受待见。

      “你吓坏他们了。”
      “嘁,一个个瘦的都没二两肉,送我面前来都嫌硌牙。”

      哪吒撇了撇嘴,扬起下巴表达自己的不屑。
      这群弱小的山灵精怪受她庇护,却也没有能幻化形状的,顶多是开了灵智、刚学会几句话,弱到随便来个人都能抽筋扒皮的小妖怪。
      它们扎堆在阿观身旁,齐齐露出双惊恐的眼睛瞪着他。
      胆子真小。
      哪吒的恶作剧之魂蠢蠢欲动,很想吓一吓这群抢走他玩伴注意力,还敢把他给挤到了边边角角上的家伙。阿观眼神望来,生生让他压住了坏主意。
      “哎,它们为什么叫你山神啊?不是说你是陈塘关?”哪吒问道。
      “我确是陈塘关。”
      她安抚着让这些精怪各自散去,解释道是它们要这么叫的,纠正了几回都无用,就干脆随之去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受欢迎。”
      “兴许是吧。”
      阿观随意答了一句,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开心?”

      哪吒将两手交叠搭在自己脑后,扭过头说没有。听着这话的少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那回去吧。”她说。
      哪吒眼睛登时睁大了,气愤中带着不可置信地瞪向阿观背影,心里流淌过好像被欺骗了的感觉,脱口而出的话语甚是委屈:“你要赶我走?”
      少女回身看他,微歪着头似是不解:“你不是不喜山林?我陪你去街市就是了。只是你得同我约好,不得捣乱。”
      “……”
      哪吒难得噎语一回。不过得知阿观并非厌烦了要赶他走,方才坠到谷底的心情就又轻盈地飞了起来。他两手插进了裤里,慢悠悠道:“街上我都玩腻了,没意思,山里头倒是不曾进去过。这景色瞧着还算新鲜。”
      少女闻言回身走到哪吒面前,摸了摸他头上扎起的两个小丸子,“只要你别新鲜上头纵火烧林,旁的事我都应你。”
      “知道啦知道啦。”他漫不经心应下,脑子一转想出个坏主意为难她:“既然什么事都能答应,那给我烤只野猪打牙祭行不行?”
      “……不可。”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果然,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孩童模样的他扫开少女的手假装生气,扭过身站在旁边,留给她一个大写加粗标明着快来哄我的背影。
      哪吒向来觉得阿观脑袋里缺根叫聪明的筋,他说什么都信以为真。不仅如此,她还迟钝到人神共愤,气得他总想掰开那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塞满了木头。
      ……虽、虽然有时候也很可爱就是了,做某些事还挺方便。
      但真的只是偶尔!偶尔啊!
      哪吒强调。
      那次,阿观后来确实哄他了。只不过哄的方式……就是俗一套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一点新意都没有。
      堂堂威灵显赫大将军绝不承认是自己红透了脸。

      再后来,他拜了那个太乙真胖做师傅,被总兵父亲勒令在社稷图中学习仙术,连续两年没去找她。
      哪吒想他才不是为被那群白痴认可。只是斩妖除魔也算是保护陈塘关了。阿观人是冷清,却很爱护这里,甚至以结界笼罩了整个关域。他记起她一本正经说怕疼的样子就想发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趣又有趣的、矛盾又融洽的人呢?
      哦对了,阿观她不算人。

      三岁生辰宴这天,他不仅邀请了刚认识的朋友敖丙,也邀请了阿观——并非以朋友的身份。但具体是什么,哪吒自己也没明白。
      这场宴会真的是记忆里少有的精彩,他骤然得知自己是魔丸转世的真相,也知道了天劫就在头顶不远处等着,当日那种被背叛的巨大悲伤与愤怒,如今依然烙印在灵魂里不曾淡去。
      但他终究是被爱着的。
      真好。

      红莲盛开在陈塘关上空,将白龙召出的冰原焚化为一场热雨。哪吒松开混天绫对敖丙的束缚,低头看着脚下这片土地、这座边城。
      她总在饱受纷扰。
      无人知她受过几次伤、受了多重的伤,甚至无人知她存在于世。不过没关系,反正有他李哪吒在一日,他就必会护她到底。
      虽然,天劫这就要来收他了。
      哪吒将他爹送的平安符随手撕碎,一把火燎了,目光扫过两圈却没找到想见的人影,笑着耸耸肩,朝被混天绫捆住的父母跪下拜别。
      他来了这人世短短三年,做过妖怪也当了回英雄,被人所爱受人牵挂,交过朋友也玩的开心,仔细算算也不亏,说不定还赚了。只是还有些遗憾,来不及清算。
      那天道的惩戒落了下来,雷光正中李府。
      哪吒看到有绿色的光晕在眼底铺陈开,隔绝雷霆,那一瞬间里笼罩陈塘关的庞大结界消失了,凝成近乎实质的光幕将他护在其中。用不着猜也知道是谁。
      “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扛。”
      他平静地说,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接着抬手一把掐住了眼前翩飞的蝴蝶。
      咔嚓。
      绿色光幕随之破碎。

      对于毫不犹豫捏碎了她所送耳坠这事,复生后的哪吒想起来就心虚,还很懊恼。尤其后来他偶然一次在殷夫人那得知女子赠送耳坠的含义后,更是恨不得回到天劫那日锤那个傻子自己一顿。
      但他是谁,他可是从不认输的李哪吒。
      重修肉身后哪吒第一次踏进「山神大人」的山林,因没了路引蝶,他还逮了只成精的兔子带路,那些“不带路烤了你吃”的威胁就略过不提了。
      兔子精被吓得抖出残影,在哪吒三番保证下才勉强信了他不是来找山神寻仇的,边带路还边三步一回头的打量他。
      哪吒想了想,啧了一声,念出咒语把乾坤圈套回了脖子上,眨眼从高瘦少年变成孩童模样。
      兔子精恍然大悟:“小孩儿是你!”
      哪吒呲牙笑,凶得很:“废话少说,赶紧带路。”不然今晚就加餐红烧兔头。
      大概是读出了他的潜台词,兔子精这下蹦的贼快。
      他们直往深林里去,日光被遮蔽,古木之中渐而泛起薄雾,笼着一片浅白。察觉到哪吒的不耐烦,兔子精抖着声音解释,说山神大人在几年前天雷落下时受创,连结界都碎了,如今还在疗伤。
      哪吒:“……”
      兔精:“??!”
      这可怜兔子就是自己跳进砂锅也搞不明白为何小魔王听完后心情反而更加不好了。

      哪吒也料天劫时阿观怕是伤着了,却没想到居然好几年过去还未伤愈。
      兔子精给他指明只需直走后便再不肯往前,哪吒不强逼它,独自走进白色雾气里。朦胧间似乎穿过了一道结界,凉意顿时扑面而来。
      哪吒是天生火相,能让他都感觉到凉意,那可不是一般的冷。
      找到阿观时,她大半身子都浸没在水潭里,见到来者是他也不觉得惊讶:“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了?”
      哪吒在潭边坐下,目光飘向少女苍白的脸色,又猛地转开,看水看树看雾就是不敢看她。
      她也不出声,似在等他开口。
      “你……伤还没好?”哪吒憋了半天,就挤出这干巴巴的一句,却见阿观摇头否认,道伤已痊愈。哪吒登时皱眉,怒目圆睁:“那□□胆敢骗小爷!”
      “分明是你吓着它了。”少女不轻不重地移开话题:“今日来此,不单是看望我的吧。”
      哪吒一愣,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是一阵心虚,面部五官纠结一团,也难为一个三岁孩童的脸露出这等复杂表情。阿观注视他的冷淡眼神都熄灭不了他心间火焰。
      反正都是要说的,哪吒心一横,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火尖枪戳着他脊梁骨逼迫他开口似的,道出了原委:
      “那不是,你之前送了我只蝴蝶珰,天劫时……”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都听不见了。
      哪吒侧头悄悄瞄了阿观一眼,正撞进她凝视他的眼眸,一时不禁愣了神,等反应过来时羞愤得只想撞个墙踹棵树,丢人丢到家了都。
      “好、好啦!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再送我一个!”
      声厉色茬的喊出这句话,哪吒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燥得慌,有点想埋头跳进那潭水里好好冷静冷静。
      “……”
      “不、不许笑!”
      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该死的是他还控制不了。
      “我没笑。”
      “有!你就是笑了,心里笑的!别狡辩,小爷我都听见了!”
      “……”
      阿观没有言语,但哪吒总感觉她笑得更厉害了。

      一股凉意由远及近,驱散了些许热度。
      哪吒回头便见到少女那张惨白的脸,差点没吓得他反手召出火尖枪捅过去。这冤魂索命一样的场面也太刺激人了点。
      阿观抬手去摘剩下那只左耳玉坠,然后拉过哪吒的手,将蝴蝶放入他掌心。
      “我现有两只路引都给了你。再弄丢就没有了。”
      哪吒没忍住脸一红,随即飞快扭过脑袋掩饰自己的失态,嘴上还装无所谓,信誓旦旦说上次只是个意外,同样的错误他李哪吒绝不会犯第二次。
      “等等,不对。你上回不是这样的。”
      哪吒忽然想起那次阿观赠他蝴蝶时,分明吻了玉坠一下,这次却是直接摘了给他的,该不会完全没施法术在上边吧?
      等他磕绊说出质疑,阿观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你想再看一次。”
      “……?”
      哪吒二次被她拉过手掌,本来还疑惑着,却见水中的少女又靠近了一点岸边,缓缓低头,将带着冰凉气息的吻落在他掌心。
      “!!!”
      他大概要受热膨胀爆炸了。
      蝴蝶幻变升起的绿色光芒完全挡不住他红透的脸。
      哪吒晕乎乎地抬头,撞进了少女似乎盈满笑意的眼眸里,那一瞬间就像失足跌落了深谷,再难自拔。
      “阿、观!”他恼怒喊出少女的名字,声音里却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你是故意的吧!”
      偏偏这时罪魁祸首一副无辜模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别笑啊!”
      “……?我没笑啊。”
      “…………可恶!!”
      结果是哪吒气得捶地,阿观还不明所以的在旁看着他闹别扭。

      记忆里,阿观永远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说实话哪吒几乎没见过她变脸,生气恼怒或难过垂泪,这些都没有。她从来寡淡,配那身黑裙黑袍,不沾人间烟火,不在红尘俗世,显得很是不近人情。
      阿观有些像雨季的乌云,沉沉压在人心头上。分明觉着是骨贴着肉的那般近,偏又遥远在天际。
      厚重雨帘隔绝了她与外界一切。
      每回哪吒都伸手去拉着她,好像只要他慢了一息,阿观就会溶入那漫天雨幕里,消失不见。
      最初阿观同他在一起时,还是哪吒连哄带骗,几乎半逼着她答应的。事到如今也有好些年,什么该做不该做都做了,阿观无多变化,人瞧着仍是寡淡,但他知道他所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的好与瑕疵、不为人知的温柔与坏心眼,都是属于他的。
      魔丸生性贪婪,好不容易才霸占到手的心上人,要说放开,简直天方夜谭。

      那就让这帘雨在记忆里永不落幕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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