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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平生最识江湖味(大结局) ...

  •   “你们快看,城门底下跪了个人!”
      “那是谁啊?”
      “离得太远,看不清,看不清。”
      “哎?我说,那背影好像有点眼熟,你瞧。”
      “嘶——叫你这么一说……”

      城门外飘来几片桂花瓣,随风潜入夜。日入,天欲晚。
      远远望去,一人长跪于城门之下,久久不起。

      苏十五爬上墙头,碰了碰冬青的胳膊,朝着城门努努嘴:“冬青姑娘,那是谁?”
      “他,就是那个邱成章。”
      “邱成章……”苏十五在脑海中扫荡一圈,蓝瞳豁然一亮,“对对对,出口成章邱钧山,我知道他!口才特别好!”
      冬青点点头,拿出一支洞箫,默默吹了起来。两个人坐在海棠树下的墙头上,面前是一片玉界琼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四周望去,一切巍然而立的城楼都孤立于宝蓝的天空下,飞檐流着青光。城墙尽头的角楼上,系着火红的绸缎,与橙红的灯笼一并摇曳在风中。
      暮鼓声声纷来杳至,今日击得格外晚。
      这是皇上的吉夜。

      冬青默默吹着洞箫,旋律也跟着明亮起来,这一曲唤作《不能别》。
      据说,五代年间,眉山有一对高人因擅使洞箫而并称“眉山双箫”,一人吹箫,另一人必能与其和鸣。

      起初,此人吹奏一片树叶自枝头落地的时间,其道侣便能领其意,和其鸣;第二日,此人吹奏一颗石子自屋檐落地的时间,其道侣必能心有灵犀,和奏自如;第三日,不等此人吹奏,只一个神情,其道侣便能与其同声而起,同时而落。

      后来,此人故去,弥留之际,他念了一句韩愈的千古绝唱:“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其道侣悲痛万分,据其意,摹其鸣,一夜之间便有了这首在《不能别》,余音绕梁,宛转三日。

      “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待这曲奏完,姜指挥使和杨公公也该出来了。”

      现在是酉正,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城门缓缓而开。
      ——霎时,四周的沸腾声戛然而止,肃静地望向正中的城门。

      邱岭抬首,杨濂自宫城内徐徐走出,身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玉熙宫的仙气,他双手托着一个宝盒,身后是姜峰,着蟒袍,佩绣春刀,湖蓝色的流苏缀在腰间,甚是干净美观。
      雨迹未干的地面上映出二人高大的身影。

      冬青的箫曲渐渐息声,二人远远观望着这一幕。不知迎接他们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杨濂见了邱岭,立刻俯身,腾出一只手伸给他:“邱大人,万万使不得。传皇上的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您是天子点拨的功臣。”

      嘉靖帝的意思是,应当尊重这类知识分子,他们虽然具有强烈的批判性,但他们是真正爱国的。

      邱岭悟到自己先前会错了圣上的意,认为皇上贪图一时之乐,不顾天下苍生之存亡,耗费巨资去蓬莱求仙。那时他早有了请辞之意,却换来皇上一句:“不愿做我大明的官,难道朕是昏君不成?”
      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自己错怪了圣上,索性在此独跪请罪。这一听杨濂的话,邱岭忏意更深了。

      杨濂不再多言,轻笑一声,与他擦肩而过,蹬着石阶慢条斯理地上了城楼。此时,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玉熙宫中的那一幕,嘉靖帝病体难愈,仍潜心仙神之道,身着紫衣,仰卧在八卦宝座上,垂帘四散,紫气东来:

      “修仙必先积德——”

      治世当为尧舜,嘉靖帝心里很明白,所谓的长生丸可以延年益寿,但无有绝对意义上的长生。彭祖在世,八百春秋;清虚元庙张真人,寿有二百,此后不知其踪。而真正的长生之道,便是像尧舜禹汤,汉文大帝那样,流芳千古,经久不衰,于世人心中总有一席之地。
      人可以驾鹤西游,而精神是永垂不朽的。

      与其让九州万里臣服于自己脚下,不如为而不争。就像从前,人们总认为大海和沙漠大同而小异,无边无尽,背后总是沉睡着穿越时空的浩瀚。
      可是有一天幡然醒悟,沙漠和大海全然不同。东临碣石观沧海,看的是日出;西行凉州望戈壁,看的是日落。

      人们常以日出的光芒万丈津津乐道,万寿无疆,就算是迟暮夕阳,倘若能照耀一方水土,也甘愿向着晨曦朝霞般的璀璨,大江东去,山河破晓。

      杨濂站在城楼一方,下颌高高扬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将长生丸赐予朕的民子民孙,以获新生,尔等后世勿忘。”
      语方毕,一片汪洋鼎沸。亡灵们可以重生了!阴阳两隔的家人们可以团聚了!

      杨濂高声道:“这是皇上的恩赐!是天恩!你们要谢主隆恩!”

      言下之意,这是皇上给了他们生命,他们重生之后要去玉熙宫报恩,也就是,去救重病在卧的天子。
      重生后的亡灵沾了仙气,像一夜东风,吹散花千树,吹落星如雨,洋洋洒洒,绕过杨濂的耳畔,直奔玉熙宫。

      邱岭俯身叩首,大呼一声:“皇上圣明——”
      语毕,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太壮观了!”
      苏十五叹着,只这一瞬,他仿佛突然明白了那一个黑球和两块石头的寓意。
      黑色代表阴间,白色代表阳世,黑球能镶嵌进白石里,这是说亡灵也能为人世献一份力,而不必将他拘泥于地狱之中。总而言之,无论是阴间还是阳世,需要他的地方,便是他该去的地方。

      如今这些亡灵存在于阳世,可以挽救天子,这比在阴间更有价值。回头一想,这又何尝不是阴阳界门的奥秘所在?

      远处,繁星点点,映暖了祥云。猝而,一束束烟花升了空,这比中元之夜的景象更为壮观。

      姜峰默立于城楼之上,负手面朝南。逾时,他感觉肩膀被人轻敲了一下,回首,只见老千户压着嗓子:“张汝商的家人,找着了。”
      姜峰眉峰一压,随即去了北司。

      “张汝商的家人已经几天前奉皇上密旨离开京城了。”
      “皇上密旨?!”姜峰感觉事情不对,千户紧接着道:“不错,弟兄们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皇上赐予的丹书铁契,不会有错。”

      他越说,姜峰的剑眉拧得越紧,似一道闪电自头顶霹雳而下,姜峰突然发疯似的奔向诏狱,老千户一回头,“哎?人呢??”

      姜峰拼命地跑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呈现在脸上的,不知是喜还是悲。他恍然大悟,原来张汝商一直是在奉上谕,奉的是皇上的密旨!长生丸的秘密是皇上让他告诉亡灵的,他从不存在同党,也从没有弃国弃家!就连他为什么要当着诸大臣的颜面放走邱岭,姜峰也一下子想通了。或者说,他早就应该想通。
      邱岭这个人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你进一步,他便进一步,你若退一步,他便退十步。既不能让百姓直接抢了皇上的长生丸,又要顾全天子颜面。在他打算舍身成仁,流芳千古的时候,皇上不治他的罪,等于将鱼和熊掌都给了他,他便只能心服口服地效忠于天子。

      姜峰来到诏狱门前,小吏来不及行礼,他便夺过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到张汝商身前。此时的张汝商已然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两眼空空,漠然地望着姜峰。

      姜峰吩咐狱卒为他解下锁链,既而扶住他的肩膀,跪在他身前,许久许久,才定定道:“张兄,你才是忠臣。”

      张汝商闻言,恍惚地抬起眸子,暗淡的瞳孔一点点上了色,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来之不易,在这之前,他一直做好了必死无疑的打算,皇上为他加官,并且赐予他的家人一份丹书铁契,是他用命换来的。而他能做的,就是效忠于天子。
      他颤抖着鼻翼,胡乱点了头,姜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兄弟,姜某的不是,错怪你了。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背负骂名了,没人敢骂你了。”

      张汝商长出一口气,张着干裂的嘴唇,虚弱道:“皇上呢?”

      “亡灵们吃了长生丸,正在玉熙宫里助皇上修仙。”

      张汝商点点头,“好,好……”这句话没说完,便脑袋一歪,昏倒在姜峰的肩头了。
      如释重负,夜尽天明。

      此时,冬青带着一队小旗来到了这里,姜峰道:“张大人身体欠安,东南两路兵马指挥就由你先担着吧。”
      冬青抱拳:“是!指挥使。”
      姜峰见她不明就里的样子,五味陈杂地笑了笑,道:“张汝商,他一直是个好人,他理应受所有人的尊重。”

      片刻,姜峰道:“怎不见那个书生?”
      冬青脸色一低,道:“回指挥使,苏十五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好好地去逛逛、他心心念的京城了。”

      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
      苏十五告别时送了她一张画,冬青打开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苏十五的自画像,让她挂在家里辟邪用的。
      冬青啼笑皆非:“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这人怎么还当真了?”
      苏十五:“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拉倒。”
      “好吧,那我也当真一次。”冬青嫣然一笑,将卷轴收了起来。

      苏十五的梦想就是将自己的脚印落遍山河万里,然后,把那些珍贵的经历记述下来,背囊里的那些游记,都是他如数家珍的宝贝。
      放眼望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有适合自己的一隅天地。

      戌时,华灯初上,花伞翩跹,是紫禁城最美的时刻。

      杨濂坐在城楼上,淡漠地望着远方。像疯狂忙碌过后的清闲一刻,只是时不时的,会感觉心里空空的。从接手这个任务,到百鬼夜行,再到京城大乱、一塌糊涂,又到了如今的“两朝开济老臣心”,举城欢喜,就像是一场梦。

      突然,姜峰从他身后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杨濂扶额,颦起浅眉,姜峰噗嗤笑出来:“我说杨公公,你这东厂督公当的,憋不憋屈啊?”
      “憋屈。”杨濂毫不掩饰地,话锋一转,“但是我特高兴。”
      站在这座城楼上,可俯瞰京城,杨濂指着远处的通惠河,“就像那一汪水,在里面翻了船,呛了几口水,但是呢,心中的恼人事全被冲干净了,滚滚向东流呐……”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晃,几个月便过去了。皇宫内外各部门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张汝商官复原职,邱岭升吏部员外郎,他勤政务实,政绩不错。奇怪的是,邱张两人竟成了知交好友。
      在这期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西苑的玉熙宫处。

      是日,大雪。
      一声喜悦的尖叫将所有人从昏昏欲睡中叫醒。
      “皇上成仙了——”
      司礼监大太监吊着嗓子,步履蹒跚地“奔”出玉熙宫,热泪盈眶。
      远远望去,玉熙宫上,一缕泛着金光的龙纹祥云盘踞其上,天光乍破,一道金光自苍穹射下,将玉熙宫的飞檐翠瓦映得流光溢彩。
      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一齐俯首,长跪不起。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四。
      嘉靖帝朱厚熜修仙登引,驾鹤西游。是年,裕王朱载垕即位,改元隆庆。
      新官上任三把火,隆庆帝纳用忠臣,革除前朝弊政,国运中兴,史称“隆庆新政”。

      这一天,天子生辰,大小官员休假三日。
      街市上一片祥和安乐的景象,临街的说书人头头是道地拍着醒木,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君不见百鬼夜行中元夜,雕裘锦衣驾飞鞍,
      平生最识江湖味,烟火扶摇赛阳关;
      君不见玉盘弄阴阳,云帆济沧海,
      未到蓬莱先一笑,三仙庙里对三仙。
      人生知字忧患始,漫述江山又何妨?
      东风不解语,书生气自狂,
      再做檄文斗天官!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一首《不能别》,再奏待君归!”

      冬青与三两女伴闲逛于街市,偶然见一小风铃,爱不释手。
      女伴讪讪道:“这一小风铃有什么好看的?”
      冬青悠然道:“看着面善。”
      “……面~善?”女伴瞬间化身丈二和尚。
      冬青自顾自地,笑道:“买一个回去,挂在家里没准儿还能辟邪。”
      另一个女伴笑着轻戳她的脑袋:“你瞧,这丫头疯了。成日里胡说八道!让她往东她偏往西!”

      “请问姑娘,哪边是西?”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冬青回眸,眼前一亮,

      “苏十五!”

      ——.东风明夜录·全剧终.——

  • 作者有话要说:  哼,没想到吧~这么快就完结了
    番外生成中………不定时掉落——扑通,扑通………
    这是一个突发奇想的脑洞,历时十天完成,风格比较正剧~嘿嘿,番外阔以放飞自我咯
    (《墨染明夜天》正在修文存稿中……加油!!!)
    最后,感谢所有来看朕的宝宝!!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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