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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杳杳月明初 ...

  •   “林叔。”小司南木着俊脸,对我行了一礼,我点了点头,硬了硬声音,朗声回答:“仙主在吗?”他冲我应了一声,我就冲他笑了笑,转身进入了仙主殿。
      仙主殿太大太冷清,仙人也比以前少了很多,大家大概都觉得仙主这个人太冷清,阴阳难测了吧。
      其实不尽然,只是他熬过了太多岁月,见证了太多物是人非的无奈,沧海桑田的变幻,我大概是陪他最久的人吧。
      “师傅。”我看他在闭目,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但是还是出声问候了一句,才见他缓缓睁眼,有了半分清明。
      “小林啊。”仙主开了口,在我看来还有些快,有些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想来大概是些问候和琐事,就一一应下,装作记得,其实根本跟不上。
      他大概是发觉了,语速慢了很多,多了几分本不该存在的疲惫慵懒,字字如玉珠落盘,在偌大的殿里回荡着,仿佛天外来音。
      我本为仙主的最小的一个弟子,因为前几位师兄皆英年早逝,赶上仙主飞升的时间,当时只有我一个算是亲人的人,就带着赐了仙格。他常说“若你再修炼个几千年,也就自己飞升了,哪里还用得着这样麻烦呢?”
      或许吧,但活得太长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总归要尘归尘,土归土的,灵气还于天地,灵魂堕于黄泉忘川,又是一个凡人,也总比魂飞魄散来的强。
      也许吧。
      他总是说我不求上进。
      “你觉得司南和仙瑶,哪个更适合执掌凤林?”突兀一句,拉回我的思绪,我才算是回了神,笑了笑:“司南冷静聪明,可以委以大任,而且自你在梧桐神树下赐名,内心不已有定数?”
      仙主笑了笑,眸色有些淡:“只有你懂我啊。”
      有脑子的仙家自然都明白,只是我也懂,这句话,也含了多少无奈和渴望。
      他突然转头看着我,没头脑来了一句:“阿林啊,司南那孩子跟你很像。”
      我没搭话,仙主也像是又笑了,微眯着眼,却是摆了摆手,又说着什么。
      我心里挂着凤林,没有听进去,又是在思考什么。
      末了,仙主忽然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司南那孩子真的跟你很像。”我冲他笑着,想到了小司南:“不,大家都不一样的。”
      约摸三万年之后,忽然小阿罗来送喜帖了,我自然已经知道了浮华要和混沌之子绣锦结婚,仙界也太久没有这种喜事儿了,所以我笑着调侃他,心里也有了些期待,连小阿罗偷喝我的酒也没怎么管了,毕竟浮华山的库存,可比
      我这几万年的仙酿好多了。我看着那份金灿灿的喜帖,仿佛在炫耀着浮华山的气派威严和富有一般,又看着穿上新衣在那边喝酒的小阿罗,不知怎的,想到了我们的后辈。
      司南这孩子还在兢兢业业替着大家守护一方安宁,自己却拥有无边的黑暗,我明白的。
      大婚那一天,连我的师傅也来了,来享受这短暂的热闹,我就和几个老家伙一起聊着天,时间也在不断流逝。
      那天的浮华山,还是一派安详宁静却又平添几分喜庆,连那边山头的云彩都被染上了喜庆的红色,像是朝阳的陪衬,红纱般的天幕,也像是在为新人祝福。山边的灵草仙木吞吐着磅礴的灵气,形成了水雾,倒真的有些小说中仙山的景象。
      山那头的小女孩绣锦亭亭玉立,长成了个绝世的大姑娘,身批红霞,头顶珠饰,做工十分精良,绣球也是仙蛟纱绸的,看来浮华花了不少心思去做吧。
      二位仙家的噩耗传来,我还在那里和别的老家伙开玩笑,突然听见就怔住了,忽然场面就寂静了,现在想来回还有些心悸的宁静与恐慌。
      仙家的本命玉牌一般是从中心慢慢裂开的,那是自然死亡的仙家,而若毫无征兆,突然死亡,则是立即就裂开的。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那二位仙家修行已深,很少有什么能伤及到性命而不留有余地,连灵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这两个玉牌仙主拿着,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也有些怔愣,却是很快就回过了神,朗声宣布之后,又陷入沉思。
      众仙在短暂寂静后,开始议论纷纷,在讨论二位仙家真正的死因,“莫不是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仙物?”“是不是有神人来了?”“他们触碰了什么禁忌吗?”
      默不作声的小司南突然看了一眼我,问到:“会是自爆吗?”
      “应该不会,不然玉牌应是先完好再碎裂的。”我低声回答。
      小司南不再吭声,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我无法去揣摩他想什么,也不会去揣摩,心里却也感叹一声,也为二位仙家悲伤起来。
      二位我见过,还很年轻,有着大把前途,还经常来我这里打酒喝。
      猛然,我想起了什么,心中又不免释怀了些,这大概也是宿命吧。
      自那一日之后,我觉得我的灵力已经开始一点一滴地耗散了,从我体内,散于天地间,成为这世界的一点一滴,直至被各位仙家生灵重新利用吸收。
      凡人的躯体总归是不堪驱使的,毕竟活了那么久,天赐的仙格和自己修来的还是不一样的,寿命也短了一半,大概是五百万年吧。
      在还能行走之前,我还是想去看看的,最想去见的还有很多。我去找了仙主,毕竟阳寿已尽,谁也拉不回来的。
      大概是我表现得太过释然,他也就看了很久,才说:“初见你时,你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七八岁,天天喊着自己见了凤鸟,惹得其他人大笑。”我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动作比想象中要慢上不少。我抬眼,看着他:“那是真的凤鸟,当时世界初生,便是见了仙人也是可能的。”仙主眯了眯眼:“你当年游手好闲,前几个师兄天赋比你高,却斗气太盛,英年早逝,却被你赶上上天的机会。”到此,他似是怀念:“莫怨我不对,修真本就是背天而行,最终成仙。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让你再多修炼几千年,不然自己飞升的仙格,可比天赐的好多了。”
      “之后呢?像其他上世的仙家一样作古或是去了上界吗?”我彼时已记不得当年为何要放弃更长的生命而选择如今这般,却是想来也没什么可去后悔的了。这世界上,师傅是我唯一的亲人,作古的师兄们自然已转入轮回,大概是觉得他一个人去仙界也太无聊了吧,毕竟他的脾气太冷清古怪,仙界又有很多异族,还是多个照应的好,如今他这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告别了仙主,我突然有些迷茫了——故人都不在了,我又去找谁告别呢?
      我还是回去了,在自己的凤林老屋里,等待着灵气的逸散,□□的消失,灵魂的轮回。
      当我准备就安静地在那静静等待死亡时,各位仙家却开始时不时来看看我,有面容平淡的,有替我惋惜的,但总归没有幸灾乐祸的和笑着的,也算是比较好的了。
      小阿罗带着那个叫浮山的崽子来看我时,我还有些好奇。小崽子刚来看我时,害怕得发抖,躲在小阿罗后面,抓着他的衣角。直到小阿罗笑着对他说:“叫鬼爷爷。”他才害羞地走过来,浅浅地叫了一声“鬼爷爷”。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大概很慈祥吧,他好奇地看着我,问着:“鬼爷爷是鬼,会飞吗?”
      “会呀。”我很喜欢这个听话的小崽子,就默捏了个法诀,让自己腾空而起,这可让他震惊极了,求着我教他,我就送了他几本游历得来的秘法,作为一个礼物。他很高兴的样子,踮脚要我抱,还“吧唧”亲了我一口。
      小阿罗倒是很无奈的样子,和我谈了一会儿,让小崽子自己玩去了。
      “凤林仙,我没想到…”支开浮山,小阿罗沉闷了很多,低着头,嗫嚅着开口,“您是老仙人了,修为我也琢磨不透…但是…”
      “你我修炼的时间里,离别很多,又何必在乎这一两次呢?”我就依然笑着,看着他,“浮华自以为窥透天机,自然也是会有神罚的,多关心关心还在着能陪你更长久的人吧,莫要担心我,未来有一天,也许你也会这样劝告别人,死亡也是一种对我的解脱。”
      说实在的,没有留恋是假的,告别活了那么久的世界,说到底还是看的不开,或许当年若我真的再修炼,就会被心思所困,最终也化为一捧黄土,堕入轮回亦或是被仇家追杀魂飞魄散吧。
      我已经很满足了,平白添了那么多阳寿,又结识那么多别人见不得碰不得的仙家,于我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又何必奢望些什么,不过是付出太多,有些不舍罢了,但不论如何,时间不等人。
      仙人也无法悟出这世界的时间流转规则,这也是一种悲哀吧。
      或许吧,也许掌握这种法则的人更悲哀,窥视天机,总归是有代价的。
      我已经很少再去管理凤林了,管理凤林需要走到黑暗的无人之地,禁制之地,显然我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的灵力消耗,就指导小司南管理着。
      当年仙主从仙岛中心的梧桐仙树下收养了两个天地孕育的双生子,大一点的取名凤司南,小一点的取名凰司北。两个小娃娃自小就有天地孕育的仙格,像是天赐的小孩子,给死海深处带来了无限生机。
      说是双生子,这两个小子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像是凰司北那小子,从我开始带他长大,皮闹得不行,过去偷了浮华山的鸡烧烤,还杀千刀的好吃,给我送来一块鸡翅,又引来小阿罗,骗走了我的一壶仙酿,又去北边的雨仙那里偷了引雨咒符,在我的山头鱼塘里释放。连夜大雨,冲出来不少灵鱼仙龟,全给我偷去烤了,还一只不留。
      …
      凤司南那小子自小跟着仙主,养了个清冷的性子,不爱说话,倒是听仙主的话,像是个小管理,渐渐开始接手仙界大小事务,来回奔波折腾,千年也不见得和司北见几次,更别提我了。司北那孩子打小看他就是个良材,长得比人类俊美多了,小时候肉乎乎软糯糯的,比司南讨喜多了,只是很小就很懂事了,跟着仙主到处游历,性子也比较闷,倒是很有规则感,不久就拒绝被抱着跑了,那时候司南还赖着我要我抱,甚至还像其他凡人小孩一样,却是故意在我床上尿床,把我气的不轻。
      司北那孩子受了不少罪啊…
      思绪翻飞,我仿佛又回到那天仙主殿,司北的恭敬勤恳和清冷,也像极了仙主殿,仙主那一句“和你很像”,其实,一点也不像的,他已经不再像个孩子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就像如今我带着他时的感觉。
      “林叔,我去巡视过了,仙木一切都好。”在我的凤林中央,是他的出生地,在沙漠般的死海深处,有这样一片绿洲,那里看似郁郁青青,实则生机全无,只有死海的黑暗,天幕的低垂。
      司北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从黑暗之地出来,几百年的孤独弹指而过,他静静拍了拍衣角。
      让人心疼的孤独。
      我内心自嘲了一下,年纪越大,越活越回去了,谁都有这样的经历,孤独是常态而已,谁也替代不了谁。
      但是职位可以被替代。
      我冲着他笑:“司北啊,辛苦你了。”
      他大概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没事的林叔,应该的,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我笑着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司南最近一直叨念着想你。”
      司北的面部表情柔和了些:“那我先走了,林叔。”他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好,帮我看着点他,我的凤林里东西可没那么多,不够他吃的。”我摆了摆手,心里叹了口气。
      有时候也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啊。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明白的。
      既然这一辈子不后悔,我也就释然很多了,渐渐感受着体内灵气的散逸,修为在慢慢往下掉。我也曾目睹一位仙家的死亡,从脚到头慢慢化为虚无,体内的一点一滴的灵气全部还给了尘世,世间便多了灵气浓郁之地,孕育了更多灵物,当真是环保到不行。而在只剩下头时,许是骇人,便直接散了,就这样消失了。
      一想起我可能也会被这样想,内心就五味杂陈。
      渐渐地,我的脚消失了,然后是腿,我也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开始渐渐分不清日夜年月,记不得时间,脑子常是模糊的,乱七八糟的回忆一幕幕冲击着我,我仿佛又体味了自己的一次人生,从孤独弱小的孤儿到被师傅宠溺的少年郎,从师兄们的死亡到被赐与仙格,从初上仙界的迷茫到后来管理凤林的游刃有余,再到现在。我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着若是诸位仙家死亡,这世界的灵气又该浓郁多少,想着若是我当年耐得了千年的寂寞,是否真的能抗下天雷。
      我太深的牵挂早已葬在过去,也葬在意识即将消亡的一刻。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我耳边想起,我才费力地睁开眼。
      一双清冷的眸子,我自然认得的,那是仙主的,我的师傅,我的,牵挂。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我真的狠心抛下千年的寂寞,我又能得到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让我想烙印在脑海里。
      “不提当年,小五,”他摸着我的头,我的皱纹,我感觉的到,想要侧头躲开,却躲不掉,也又不想躲掉,“你我没有错,这个世界本就是该逆天而行的,只是我躲避了。”
      “不…”我轻轻哼了一声,真的太无力了,我厌恨这样的无力。
      他轻轻地说:“没事儿的,会好的,下一辈子,好不好?”
      下一辈子吗…?还会再见吗…?
      “师傅…我算是明了…”我喃喃着,却再也发不出声来,现在的我,灵气全无,就是一个面容枯槁的凡人老人,而他,仍是风华正茂,是至高无上的仙主,掌着这一方大世界。
      我听见他说浮华山已经破落,上神到来找浮华,又听说他的失踪和绣锦浮山的寻找,听说第一个初生仙人最终为了拯救破败的人界道消身死…
      我越来越听不清了,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最后的一刻,我感觉到脸上温温热热的,感觉到他的掌心温度和呼唤,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回答了,再没办法去看看他了。
      当我再次醒来,身处混沌之中,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亮,这熟悉的感觉,就仿佛是我走了无数次的凤林道路,却寂静得可怕,让我有些惶恐和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看见一个光电,不停地追寻,最终才看见一大片光芒。
      “小孩,过来。”这是一个熟悉的让我想落泪的声音,一如当年的温柔,一如当年的温暖。
      那么,我又该往哪里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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