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夜府之辰华梦》叶季白

23、堕落之神——往事（二）

　　玉真入了轮回，投身于蜀山，化为慕安，受蜀山中的长老教导，因是仙人转世，慕安天纵奇才，术法修为进阶极快，年方十七就出了山门历练，四处云游。
　　“初见慕安时，我已经在人间待了些许岁月。当时我栖身于云国都城云京，替云国丞相打探消息。”
　　“嗯？替凡人做事？”九华不解，丹朱乃神族，就算堕魔，也还有一身神力，在人界说是可以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就像现在这般掌握一方城池，怎会替凡人做事。
　　丹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呵，是啊，堂堂神族居然沦落到为凡人做事了，多可笑啊。不过我纵有千般不愿，也由不得我，当时我遭遇了一些事情，神力尽失，所以栖身于云国，用自己的一身聪慧赢得了云国丞相的信任，寻求他的护佑。三年后，我终于恢复了四成神力，虽然不多，但掌握人界一方国土的兴衰还是绰绰有余的，当时云国丞相与皇帝不和已久，我就略施法术将他心中的不满与贪婪放大，不久，如我所料的他已准备兵变，我打算等他成功后，通过控制他控制云国，可是...”突然丹朱眼神变得阴鸷，浑身充满戾气，猝不及防幻化出一条长鞭向慕安挥去。带着神力的鞭子打在凡胎，顿时就皮开肉绽，渗出血来，不过两三鞭就一片血肉模糊，面对丹朱的突然发难，慕安眼里虽然惊讶，却也安然受着，纵使已经疼得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也未发出半声哀嚎，硬撑着让自己不倒下。
　　九华看着眼前的这幕，充满了吃惊与震撼。
　　丹朱又挥了几鞭以后，慕安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鲜血将他躺下的地方染的鲜红，这时，丹朱才扔了鞭子，淡淡说道：“我累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然后不等九华回答就没了踪影，留九华一脸茫然。
　　九华坐在那里，盯着慕安身边的血渐渐漫出扩大，她不知道该不该救他，她猜想定是那丞相兵变之前，慕安揭穿了丹朱魔的身份，导致丹朱一切计划付诸东流，所以丹朱恨极了他。不过九华却十分不解丹朱对于慕安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若是真的恨他，不想他早早回天界，把他扔进魔界，自有他苦受的，何必留在身旁，时时惹得烦心，若是想放在身边折磨，又何必在打他之时，自己一副心伤的样子。
　　[到底还是心软，不够坚韧，伤己之人何必怜悯。]
　　九华本不想出手，但想到慕安一死回到天界，天界就多一个助力，倒不如让丹朱牵制他，就向慕安输送了些灵力，让他不至于死在这里，然后不再管他，自己闲逛起来。因为在府中没有找到夜泽辰的踪迹，九华就打算出门看看，途径正门时，见牌匾上书“弑神”二字，九华顿住，随即笑了笑。
　　[“弑神”，“神似故人”看来可以好好用用，说不定将来是同盟呢。]
　　此刻，丹朱已经去而复返，皱着眉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慕安，喃喃着：“既然轻视何必可怜。”
　　。。。。。。。
　　九华不知道的是，慕安一开始并不知道丹朱是魔，他眼里的丹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可怜之人，当时丹朱为了替云国丞相打探消息，栖身于云国最大的烟花之地——锦云阁，是一个以色事人的艺妓，趁着杯盏之间套取达官贵人的消息。
　　慕安闯入锦云阁是意外，遇见丹朱更是意外。当时慕安追着一只猫妖无意闯入锦云阁，不巧就遇见了那月光点缀的娇媚。时慕安年方十七，未经红尘事，一心修道，只愿斩妖除魔，不曾想一个偶然就被勾了魂魄。美人出浴这种事情，慕安莫说肖想，连闻说都未曾有过。那一刻，四目相对之间，慕安永远无法忘怀，那个花朵一般娇嫩的女子呆呆愣在原地，眼神中带着惊慌失措，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也许是当时的月光倾泻而下，为女子曼妙的身躯披上了一层淡淡光辉，也许是女子无辜又惊讶的眼眸摄人心魄，慕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时间凝固，自己心神皆失。
　　直到女子惊慌的穿上衣服，慕安才转过身去，意识到刚刚的事情与心绪多么失礼且疯狂。慕安背对着女子，嘴里不住的赔礼。
　　看到慕安，丹朱是不可置信的，她未曾想过玉真会突然下凡历劫，且俩人会在凡间相遇，更未想过会是如此羞耻的境地，这般赤身裸体的在他面前，似乎自己余下的那点尊严都被践踏得丝毫不剩。丹朱心绪翻涌，脑海里充斥了多个想法，她想趁着他只是一个凡人之时讨回自己在天界所受的羞辱，但是慕安刚刚心神皆失的样子...让她改了主意。杀人何其容易，不过□□之痛，怎抵得她所受之痛的万分之一。
　　一个满怀心思的女子想让一个情动之人陷入情潭，无法自拔，自是简单的，那些时光，慕安与丹朱也似那缱绻的鸟儿，十分悱恻缠绵。不过还没等到丹朱选择是继续流连美梦还是让慕安陷入噩梦，她是噩梦便来临了。云国丞相察觉到了丹朱与慕安的事情，想要通过丹朱挟制慕安，借用慕安的法力替自己实现宏图霸业。丹朱又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过她要动云国丞相就要使用自己的神力，那她魔的身份自然瞒不过慕安，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了，或许她的心中还是在希冀着什么吧。
　　果不其然，云国丞相疯癫后，慕安顺藤摸瓜就查出了丹朱是魔的事情，一时间云国百姓的惧怕与唾骂将慕安与丹朱送上了决裂的冰点。若问丹朱，慕安刺在她身上的那几剑疼吗，她定是回答不疼的，身上之痛又怎及心中之痛，她本可不必泄露自己的身份，让慕安孤身一人承受云国的军队，也可拼尽自己恢复的四成神力让慕安死在她的面前。可是当心中的那份希冀被慕安的温柔滋养浇灌，逐渐成长的时候，慕安却亲手掐灭了它，接踵而来的只有支离破碎的绝望。最后，慕安终究还是留了她一命，却诛了她的心。慕安说怜她修行不易且未曾有过杀孽，便饶她一命，往后需得潜心修道，莫再以狐媚之术迷惑人心。
　　修道之人到底是没有心的，他废了她一身神力，在逃出云国的那段时间，她受尽屈辱，他却置若罔闻，孤身回了蜀山。
　　十年后，慕安再次出门游历，从渝州城一路向南，途中斩妖除魔，名声大噪。待他行至方州不久，城中突起疫症，其中透露出古怪之意，恐是妖孽作祟，慕安几经查探，发现疫症乃是魔界毒物引起，唯有青岩峰顶的树羽花可以救人，但青岩峰是妖界领地，虽然妖在人间作恶，道人可对他们自行处置，但是道人闯入妖界领地，妖也是可以对闯入者全权处置的，不过胜在青岩峰的主人烟清与慕安的师父凌空道长有故，但不管烟清是否肯出手相救，为了方州百姓，慕安还是日夜兼程御剑赶往了青岩峰。
　　临近青岩峰时，慕安收了佩剑，来到人界与妖界的结界处，这只是一个非常低阶的结界，只能抵挡寻常人家，对于慕安他们这种修炼这人完全没有什么抵抗之力，看来烟清此人只是为了清净设了这么一个结界，并没有什么敌对之心，是个通情达理的妖，想来烟清也不会见死不救，如此，慕安心底便多了几分底气。为表诚意，慕安施展术法，发了灵信求见烟清。未多久，慕安就收到了烟清请往的灵信，然后便穿过结界御剑而上，这个季节青岩峰的羽树都开花了，粉嫩娇艳的树羽花倒形成了一道独特的画卷，慕安一时愣神，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娇艳灿烂的女子，不过十年前的一切...终已成过往云烟。
　　烟清是个身形纤纤的男子，穿着像是树羽花晕染出来的粉嫩衣衫，面容和善，目光柔和，看着十分好相与。听闻了慕安的来意，烟清未曾多言便施法摘来了树羽花交与慕安，并嘱咐他路上小心并替自己向凌空问好。慕安也未曾想到此行如此顺利，欣喜之余便立马赶回，但是还未出青岩峰，就有大批妖物拦住了自己。
　　原来慕安一路上降妖得罪了不少妖界中人，但那时这些妖顾忌慕安身处人界，且有蜀山为后盾，不敢动他。当他们知道慕安将来青岩峰求花，就集结到山底等着慕安，青岩峰是妖界领地，蜀山鞭长莫及，且他们想着慕安定不会在烟清这里讨到什么好，到时候来个黄雀在后，岂不美哉，却不想烟清如此轻易就放过了慕安。但是他们却不会轻易放过他，在众多妖物合力之下，慕安渐渐败下阵来，身上有着数不尽的伤口，还有好几处伤得极重，血流不止，染红了衣襟。慕安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不住的喘息着，周围满是尖锐的笑声与嘲弄声。
　　“哈哈，慕安，你也有今日，看你现在还如何猖狂。”
　　“看他那个狼狈样，真是痛快。”
　　“对啊，伤了我妖界这么多人，不杀了你如何泄我们心头之恨。”
　　慕安迷迷糊糊，眼前一片迷蒙，隐约间看见一个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感觉似她，却又不敢奢望是她，之后耳边就没了声音。
　　慕安醒来的时候，烟清正在为他输送灵力，他还躺在青岩峰的山底，想来是烟清救了他。
　　[到底是我奢望了，她恨极了我，怎会来救我。]
　　慕安道了谢，未作停留，便往回赶，烟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难言的样子，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
　　慕安回来的时候，方州百姓中已有不少人被疫症折磨致死，一时间城中人数骤减，竟荒凉冷清了不少，到处都是患病之人的哀嚎，慕安不敢耽搁，立即将树羽花熬成汤药，分发下去，和一些医者日夜不息的守着、照料着患病的百姓，几日下来，患病的人终于逐渐好转，有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已经气色俱佳，可以帮着砍柴做饭了，但是慕安却倒了下去。
　　城中医者为他诊治，把脉之后，大惊失色，对着围在床边的人说:“大家快离他远点，他也感染了疫症。”
　　话音刚落，大家哄散开来，对着慕安避之不及。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顾身边母亲的拉扯，站出来说:“慕道长救了我，救了大家，我们不可以不管他的。”
　　大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也站了出来:“杏儿说得对，俺可不是那恩将仇报的人，慕道长为了救我们才患病，我们也应该救他。”剩下的人互相看看，窃窃私语，最后也都同意救慕安。
　　医者选了几个得过疫症，身体健硕的人蒙着面巾轮流照顾慕安，那个叫杏儿的小姑娘也时常来陪伴慕安。但是几天过去了，慕安的身体不仅毫无起色，还需要更多的树羽花才能稳住病情，但现在树羽花已经寥寥无几，城中还有些人需要树羽花救命。虽然大家每日依旧端着树羽花熬的药给慕安送去，但是有些人心底已经生了怨怼。
　　没过几天，照顾慕安的人开始出事了，他们不仅又患上了疫症，而且疫症来势凶猛，那个眼睛充满灵气的小姑娘杏儿不过一日便没了光彩，撒手人寰，剩下的几个人也相继离去。此事一出，那些不满和怨怼像是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将之前的善意与恩情冲垮耗尽。
　　慕安不能睁眼，但是那些声音却断断续续的冲进耳朵里，即使灵魂在挣扎着捂住耳朵，还是毫无用处，无能为力。
　　“杏儿啊，你就这么去了呀，怎么不让我替你去死，阿娘拦着你不去看慕道长，你不听话，就这样被他害死了啊。”
　　“慕道长病的这样重，再让他在方州待着，恐怕全城的人都要再次被感染啊。”
　　“要不如把他送到郊外，等他。。。”
　　“你这叫什么话，慕道长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这个慕道长来了以后，方州才出现疫症，他说这是魔物作祟，谁能说这疫症不是他带来的呢，他救我们是在赎罪，现在他感染上了是天道轮回，遭了报应。”
　　“阿阳说的对啊，这分明就是个妖道、害人精。”
　　“可是，他毕竟救了我们啊，这恩将仇报是要遭报应的啊。”
　　“李叔，你要因为这么一个妖道，致你儿子于死地吗？别忘了小李还躺在床上需要树羽花治病。”
　　“不能把慕道长搬去郊外。”
　　“小言，方大夫说慕道长身上的疫症比之前的更加凶猛，树羽花已经不起效了，他再待下去，死的就是我们了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把慕道长搬去郊外，那些抬他的人肯定会感染疫症的，不如直接烧了屋子，以绝后患。”
　　“对对，小言说的有道理。”
　　“你小子，平时跟在那妖道身边，天天闹着要和他一起学道，跟个狗腿子似的，我还以为你要犯糊涂呢，关键时刻是个明事理的。”
　　“我不能让个妖道害了我们全城的人。”
　　。。。。。。
　　哭声，争吵声，叫喊声，哀嚎声不断的涌入耳朵，纵然修行三十年，知道世人皆愚昧无知，但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慕安的心像是时时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他记得那个叫小言的男孩子平时最是善良单纯，自从自己的病好了后，就天天跟着他身边说要学道术，济世救人。每日慕安出门，小言总是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如阳光一般，甜甜的叫上一声慕道长，不曾想他竟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还有那个每天来看自己的小姑娘，虽然他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是她每日都会陪他说话，她也竟去了。
　　方州百姓没给慕安多少伤心的时间，就已经开始准备木材架在房间周围，点起火来，浓烟冲进鼻腔，慕安想动却移动不了身体，浓烟中，慕安似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自己，面部因为挣扎而显得有些狰狞，身体却没能动弹几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人绝望，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师父，您对我说，妖魔心恶却强大，道士不该对妖魔心软，更不应该动心，所以我废了丹儿，离开了她，您告诉我，世人心善却力弱，需得法术高强的术士保护，才能善终一生，可是为什么，我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却这样待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慕安的心底在叫嚣，在怒吼，百姓的背叛与遗弃，让他心有不甘。
　　“怨恨吗？不甘吗？我可以帮你，帮你脱离这份困境，帮你惩罚他们。”一个声音在慕安耳边响起，极具诱惑，感觉只要答应了她，就可以得到解脱，不过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轻易回答。
　　“还在坚持吗，为了一马上火就会烧到床边，烧到你的身上，浑身烈火的滋味可不比诛心之痛轻多少。”
　　“他们放弃了你，为了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杀人借口，给你扣上了妖道的名字。”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他们只是太过愚昧，若我能开口解释，他们一定。。。”
　　“一定什么？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自己都不敢说下去，因为你也不相信他们会救你，感受到了么，火烧到床边了，滚烫的温度才是你要看清的事实。”
　　“啊。。。”火势蔓延到了慕安身上，那份灼热与疼痛让慕安本不能动弹的肢体开始逐渐扭曲。
　　“我可以帮你，你要我帮吗？”
　　“救—我，救——救—我。”生死一线的时候，求生的本能反应终究抛开了那些一心为民的大道理，只遵从心底原始的欲望——活着。
　　“献出你的灵魂，我就能帮你脱离这苦海，帮你解决那些痛苦的根源。”
　　[慕安，丹儿已经离去，你落入凡人之手，一身道术无可用，已经辱没师门，你要这灵魂何用。]
　　“好，我把灵魂给你。”这一刻，灵魂停留在身体里的最后一刻，那颗绝望的心没有感受到烈火灼烧带来的疼痛，反而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