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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六月中旬,皇上驻跸热河行宫,在“澹泊敬诚”会见蒙古王公。而从京城传来消息,四贝勒的嫡子弘晖殁了,四福晋病重。过了十几日,皇上赐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氏为皇四子格格。
      与此同时,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被指给十四阿哥胤褆为嫡福晋。
      那日承德难得落了雨,廊下的宫女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倩芝说是十四阿哥拒绝指婚,已经在皇上的松鹤斋前跪了两个时辰。“什么?”我惊得从椅子站起来,连带打翻了桌上新泡的雨前龙井,滚烫的茶水泼到我手上。倩芝一声惊呼,“姐姐!”可再烫怎能比得上心里的呢。
      他曾说要求娶我做他的嫡福晋,我也曾为一句话欢喜很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着我,如果是。。。。。
      长安来传话,“姑娘,万岁爷要见您。”
      进入松鹤斋前,德妃从里头出来,眼睛红红的,她匆匆扫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跪在波斯国进贡的地毯上 ,地毯很软,我悄悄地擦干手上的茶水。
      皇上看着我说,“老十四不愿娶完颜氏,说要娶你为嫡福晋。若朕不同意,就要在松鹤斋前长跪不起。你呢,你可愿嫁给他?”
      果真,十四阿哥是为了我,我喉头滚烫,低着头说,“奴才并不愿意,奴才愿意待在万岁爷身边。
      短暂的沉默后,帝王说:“好,你是朕最得力的女官。你去把十四阿哥劝回去。”
      “奴才遵旨。”皇上没有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答了他想要的答案。
      十四阿哥跪在雨中,像一株松。他最近两年长高了许多,平时在我身边我得仰望他。
      我袖子里的手在不停痉挛,我蹲下来跟他平视。
      “沉犀,我是为了你。”他看见是我,笑了笑。
      “十四阿哥,我很感动。”我也冲他笑一下,“我之前总分不清对你是小时候的情分还是喜欢,可你要我嫁给你,我想我是愿意的。”十四阿哥眼睛一亮,“好沉犀,有你这句话,我跪在这里三天三夜也值了。”
      “十四阿哥,您回去吧。”。
      “你”十四呆呆地看着我。
      “九爷说您聪明绝顶,今儿怎么糊涂了。若皇上有心把我嫁给你,选秀的时候赐婚的旨意就该下来了,为何要等到两年后?又或者说,皇上既然让我做宫女,三五载之内肯定不会为我指婚,无论哪位来求都不会准的。十四阿哥,不可能的事就别白费功夫。抗旨不遵是大罪。”
      “不管将来如何,我觉得我的嫡福晋是你。你知道吗?我想为你争一个嫡福晋的身份。”他红了眼睛。
      “您的心意,奴才都知道了。”
      “既然你都不在乎,我还坚持什么呢?”他缓缓站起来,星子般的眸子从未有过的暗淡,“在我面前,你从来不是什么奴才。你是我喜欢的人。”
      雨渐渐大,我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年少绮梦,今朝梦断。
      九月回到宫中,宫人都在为出行塞外做准备。皇上已经答应蒙古王公十一月出巡塞外。我的手烫得不轻,李德全说待痊愈后再上值。我整日待在小院子里不问事,据说四阿哥纳格格和十四阿哥大婚中间只隔了几天,宫里最热闹的地方是永和宫。十三阿哥为我带来了最好的烫伤药和去痕膏。
      “人人都忙着吃喜酒,您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我笑道。
      “怎么,不欢迎?”十三挑挑眉,“有人担心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差我来看看。”
      我以为他说的庆德,“劳烦十三阿哥告诉我二哥我一切都好。”
      十三一脸不以为然,“依我看,烫伤是小事。皇父让最好的太医为你医治。要紧的是心里病,你若真是喜欢十四弟,现在经历的便是情伤,若是别的,”他顿了顿,揉揉我的头,“尊贵的身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喜欢的女人娶回家好吃好喝养着她便是,皇阿哥还养不起?!”
      我瞪了他一眼。
      十三阿哥欲言又止:“沉犀,四哥他不大好。”
      我想了想,说:“请四爷节哀。十三阿哥多开导开导他。”
      “怕不仅为了弘晖。”他从身边站起来,“罢了,药记得按时用。我改日再来看你。”
      十三阿哥刚走,就有面熟的小太监过来,捧着八角珐琅捧盒,笑道,“给姑娘请安。”
      “何事?”
      “天津新贡来的萨其马,主子爷说赏赐姑娘一份。”谢了恩,小太监又说,“主子爷对姑娘真是优待。”
      这样的优待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低下头,那一瞬间,不远处树下似乎闪过玄色的袍角。
      十一月份万岁出巡塞外,几乎所有成年的阿哥都要随行。倩芝病得不是时候,我悄悄请了个苏拉给她看风寒。她吹了冷风,高烧不退。
      出行前她不声不响地补好了我的茜色羽缎白狐狸里的斗篷,我知她是感谢我,宫女生病,无医无药,挨得过去是福气,挨不过去就拖进安乐堂。我一路上裹着她补的斗篷,还牵挂她的病好没好。
      李德全新拨了一个叫吉官的宫女,眉清目秀话不多。一路服侍倒尽心,闲话半句也无。
      塞北的月不是京城的月,京城繁华,月亮在文人墨客笔下是玉轮,是冰镜。塞外荒凉,月色惨白。
      直郡王与太子争得厉害,朝中大臣分为“大千岁党”和“太子党”,索额图被拘禁,太子无疑失去了左膀右臂。此消彼长,直郡王行事愈加张狂。事事都要压过太子一头,白日狩猎场上,直郡王硬要胜过太子,多猎了一只狍子,讨得皇上的封赏。其余诸子心思各异,但无论暗中站哪一队,都在明面上避二人锋芒,守一个“藏”字,就连曾被皇上赞为“雏凤”“骑射俱佳”的十三,今儿猎得还不及太子的一半多。
      我在太子一堆女眷里看见了姐姐,两年未见,千言万语尽在遥遥一望里。我又想起十三的话,越发觉得自己窝囊。
      “去取那件黛色缎地绣花的斗篷来。”塞外规矩比宫中松泛,入夜也能出去,但是茜色太打眼了。
      吉官取了那“一口钟”和松鼠皮里风帽给我,低声问,“姑娘要出去?”细白皮,鹅蛋脸儿,低眉顺眼,语气却是非要我回答不可。我只当她顾及我的安全,就说,“出去走走,一炷香的时刻就回来。”
      数百个帐篷如众星拱月,护卫着中心皇帐,那里住着天下的主人,万金之躯的大清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朝那亮如白昼的地方看了看,拢了风帽,快步朝马圈走去。
      掌马的太监是认得我的,恭恭敬敬问好,“姑娘。”
      “给我一匹脚力好的母马即可。”上次骑马是什么时候呢,记不清了,我有些心痒。
      那太监扶我上马,说“姑娘不要去蒙古人的营地,太子爷前儿闯进蒙古人营地寻人,闹了好大的误会。”
      “知道了。”蒙古人住西边,我调转马头,夹紧双腿,马儿朝东边的林子跑去。
      这马是个机灵的,跑得不紧不慢,风就在耳边响,从十四被赐婚起心中的郁闷不快散了八九分。想起十四的新妇那恨不得要在我身上挖一个窟窿的眼神,我轻轻笑了起来。
      “谁在那里?”这声音有些耳熟,带着十足的威严和傲慢。
      我紧了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转,一时间就只有马蹄踩断地上树枝的声音,我屏住呼吸。
      “谁在那里,最好乖乖出来,否则休怪本宫不客气。”那声音近了些。
      是太子!
      我叹了口气,下马牵绳,坦荡荡地说,“奴才瓜尔佳沉犀见过太子爷。”我绕过灌木丛,站到太子面前,心里暗暗吃惊。
      这还是那个背地里做尽了悖德之事,却在皇父面前满口仁义道德,一表人才的太子吗?两颊挂着若有似无的泪痕,神色戒备,像是清冷月光下披着人皮的孤狼。
      他的身后有香案,快燃尽的纸钱,烧了一半的香,他在祭祀什么人,还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人。太子的眼睛里转瞬的杀意,莫不是今天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他死死地盯着我,半晌才说,“你的这张脸救了你一命。”
      我想起四十一年我在毓庆宫第一次见到太子爷的情形,那么今儿祭祀的就是这位爷的心上人了。
      甭管什么骄傲不骄傲,我倒觉得像这位是我的福分,太子有暴虐之名,多亏这张脸,不然我今晚可要“魂断小树林”。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太子爷。这位姑娘要是知道太子爷这样追念她,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
      太子一怔,随即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你倒聪明。不过秋是男子。”
      几只寒鸦从头顶飞过,太子有断袖之癖不是什么新鲜事,我惊讶的是他如此坦诚毫不遮掩,两个男子,呃,毕竟惊世骇俗了些。二哥哥曾告诉我京城的不少公子哥儿家里妻妾如云,外头还养着小倌,可毕竟不放在明面儿上说,大家你知我知罢了。太子像是要从我脸上瞧出些什么,而我故作平静。
      “四十二年选秀的时候皇父本打算把你指给本宫,他一直以为我只是爱着秋的皮囊,就想用一个有着同样皮囊的人来补偿。呵呵,”太子干笑几声,“他亲手杀了他,我敬重的皇父杀了我最爱的人。我那时恨不得随他而去,可皇父救下我,他告诉我,我是太子,是他培养的继承人,我不能死,所以我就不人不鬼地活了下来。我那大哥哥为着这个位子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我却顶着这个枷锁活了三十多年。太子,太子。”太子似疯似颠。
      我实在不忍听下去了,“太子爷今儿喝醉了。”我打断他。
      “本宫并未饮酒。”他望着我,“我第一次见你,也惊讶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可你是你,秋是秋,你不是他。我就是因为分得清,才不会为你的皮相所惑。”他顿了顿,“后来本宫知道了一些事,想着倒不如成全了老四。”
      太子说他在皇上面前流露出对我无意,四爷是起了作用的,教我不用面对姐妹共侍一夫的尴尬,不用面对一个有断袖之癖的丈夫。
      我浑身就像浇了一盆冷水,无论是太子还是我,在皇权面前不过蝼蚁一样。他护不了心爱的人,我无法为自己做主。今儿我是谁的替代品去补偿谁,明儿我又会作为奖励品去奖赏谁,我是谁的都可以,但我不会是自己的。怪不得人人都向往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原是为了可以主宰他人的命运。
      四爷,我想起那人冷淡的眉眼。
      又听见太子硬邦邦的话:“今儿你只当没见过本宫,今日之事若有一丝一毫泄露,仔细你的脑袋。”
      香燃完了,他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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