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随水

7、第六章

　　每月十五日，是同仁举行义诊的日子。尽管，这种所谓的义诊带有某种目的和功利性质。但是，真正得到帮助的人，还是存在的。
　　因为是义诊，这一天，门诊部经常会水泄不通，也因此，每个科室都派出一个护士来支援门诊。人手，还是远远不够，看着同事来回匆忙的脚步就能够知道。大概恨不得自己能够会飞，然后有四只手才好。
　　我，正慢悠悠的排气，穿刺的对象是一名刚满十六岁的少女。急有何用？记得第一天实习，也就是在这个门诊，带教的老师就告诉过我，操之过急，有时，会严重的影响护理质量，更甚者，还会发生差错事故。
　　公事化的扎好了止血带，开始认真的寻找合适的静脉。
　　手，白皙，异常的瘦弱，仿佛一捏就碎，整条手臂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完全找不到地方下手。
　　正待我准备进针的时候，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绷紧皮肤的手感到她的冰冰凉凉，少女的眼里满是惶恐，死命的盯着我手中的针。
　　我笑了，怕打针的人见多了，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回见。
　　“不用怕，一下子就过了，嗯？”这是职业习惯，经常要这么安慰那些害怕以及不安的病患。其实，这是另一种虚伪。她们的痛苦，我们并不曾经历，也并不能真正的了解。所以，觉得这样的安慰是无力的，也因此，很少说。
　　针，快速的穿了进去，然后，血沿着针头处缓缓的回流了出来，待我将开关打开之后，穿刺处却慢慢的肿胀起来。
　　疼痛，使得少女皱起眉来，她只抬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去，似乎，习惯了这样。
　　一边用棉签压住穿刺处，一边拔针。我的手还帮她压着伤口，她却是很急切地用另外一边手来压，一个不小心，刚拔出针的手被她撞了下，竟直直的插入我帮她压棉签的手。
　　意外的疼痛使我嘶牙咧齿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惊慌不已，“我，不是有意的。”
　　闭了眼，一咬牙，用力的拔出了针，很好，平了。
　　“不必道歉，坐好，我去叫别的护士过来打，好么？“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了以前。
　　当年，实习的第一站就是门诊，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的加药水，不停的穿刺。无数次的失败，强烈的刺激着实习生的心脏。那是，毕生难忘的经历，对这个最基本的操作，由生疏到熟练；对病人，由害怕到自信。不容易啊，其实整个实习阶段，这个科室的成绩是最差了。但，学到的最多。
　　“箫，我来吧。”门诊的同事道。经常，她们整日整日的穿刺，无论是技术上，还是经验，都在我之上。我默默退至一边，太久没这么操练。
　　手，钝了。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了下班时间。
　　途经护士长韩芳的办公室。下班了，她还在里面伏案，正在认真的记录着什么。
　　她，就是我的第一位带教老师。依然那么忙，那么可敬，那么温柔，那么和蔼。
　　我，定定的站在门外，不知时退，想进去看看她，许久没见，她，还好么？
　　半晌，正想离去之际。
　　“笑笑，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扬了起来，是高兴吧？“这么久不来探望老师，你们的癌症病房一定很忙吧？”老师的话总让人感觉温暖，如沐春风。
　　“韩老师，很久没联系了。今天，刚好调到这边来帮忙，想下班时间来看看老师。”顿了顿，缓和心中的激动，“但，老师，还是很忙啊！”
　　“不要紧，”老师放下手中的笔，“你来，老师很高兴，进来坐会吧？”
　　在老师转身倒茶的当口，我打量着她的办公室。与其她的护长不同，老师是以严厉与温柔并存的人。她的办公室，除了必要的书藉，资料，一台饮水机，以及一些锁碎的东西之外，完全没有多余的东西。
　　“想什么呢？”老师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手上递过一怀热气腾腾的茶。
　　雾气袅袅爬升，朦胧中，惚恍间，以为时间还停留在实习的时候。
　　“老师，笑最近，总觉得因惑，茫然，无解。”习惯对她剖习解腹，她总能知道我的所思所想，帮我解惑。
　　“我以为，卓远恒带给我的伤害，很大很大。但近几天，我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沉浸在痛苦中，真正的伤心源于我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输得狼狈，明明，我所有的功课都那么好！没理由我会经营不好的。是不是，人与人之间，走得太近，付出很深深的感情，终有一日要分开，到时候，带来的痛苦远远超出了当初的快乐。那么，宁愿当初不曾相识，那不是更好。”
　　听完我的话，老师静默了。
　　“笑笑，人生，不能刻意的去安排的。在这场爱情追逐战里，你只是进入了陷入爱河这个角色，你很认真的扮演着。为什么选择了他？因为你们都是孤儿，相同的身份背景，你们之间于是有了许许多多的共同话题，因此，你误会了，错误的认为，你们之间就是爱情，你们会一直就这样走下去，牵手一辈子。也许，他早就觉察到了，才会选择了离开。你只在意他的背叛，而根本，没有在意过他。”是的，我只在意，我被抛弃了这个事实，那会误导我，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
　　“老师，欧阳明月，你认识吗？”我低头喝水，掩饰心中的不自在，老师和人事部主任交情很好。
　　“欧阳明月，见过几次，不是很了解。”
　　“他，总使我因惑，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如此费解，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不是好奇的人，为什么会忍不住想探究关于他的一切。”
　　“当局者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笑，记住，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好么？”老师敛起笑容，很认真的说道。
　　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打断了，“好了，你快去打饭吧，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退出门之前，想起一件事，“老师，你要我打包清蒸排骨吗？”这是老师最爱的菜色，现在，也还是吧？
　　“好啊，叫他们给我最多肉的那几块。”然后是，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一脸的幸福状。多么可爱，一切像极了以前——我的实习生涯。
　　然而，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是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我希望，老师，能够永远的陪着我。
　　你，能偶尔的仁慈一下吗？我抬头，问蓝天，它却，无语。